【CDT关注】“她没有说爸爸在流亡、妈妈在流亡,而是‘我们’在流亡”(外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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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档案馆》讲述中国审查与反审查的故事,同时以文字、音频和视频的形式发布。播客节目可在 Apple Podcasts, Google Podcasts, Spotify 或泛用型播客客户端搜索“404档案馆”进行收听,视频节目可在Youtube“中国数字时代· 404档案馆”频道收看。欢迎来到404档案馆,在这里,我们一起穿越中国数字高墙。CDT 档案卡标题:【CDT关注】“她没有说爸爸在流亡、妈妈在流亡,而是‘我们’在流亡”(外二篇)来源:德国之声、匡灵秀、集志社主题归类:六四 CDS收藏:六四馆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中国数字时代长期关注中国大陆的审查与抗争,但是我们也留意到墙内墙外也并非泾渭分明。一方面,中共大外宣遍及全球,另一方面包括华人在内的全球民众也在戮力捍卫自由。为此,我们设立“CDT关注”栏目,旨在发掘并助推中国境外网络中反抗中共专制的努力,尤其是华人世界勇敢的声音和行动。2025年6月4日刚刚过去,本期节目,我们将选读三篇与“六四”有关的文章。一、德国之声|专访长平:假如我可以回到“八九六四”媒体人、六四亲历者长平近日在接受德国之声(DW)专访时,诉说了他心中对“六四”最深刻的记忆。访谈中,长平还多次提及“六四二代”,并以他与女儿的故事讲述“六四”对他一生的影响。阅读全文请移步德国之声网站。在被问到“那个时候会害怕吗?”时,长平回答:那个时候的主要情绪不是害怕,而是屈辱、愤怒、痛苦和幸存者的愧疚。这些感觉一直持续到今天。1989年5月下旬的一天,我收到一封从北京寄来的信,信中说:学生抗议运动到了关键时刻,你也赶紧来吧!广场需要你!写信者是我的一位高中好友,睡在我下铺的兄弟,在北京上大学。那位给我写信的朋友在天安门广场坚持到最后,他的一条腿中弹了,被送到医院进行了及时的手术,但是公安干警找上门来要带他去审讯,医生坚决反对,说对康复不利。他仍然被带走,他个性倔强,不肯配合,大约一天之后他才被送回医院。后来他留下了终身残疾,两条腿长短不一。后来我对自己说,中弹的人也可能是我。毫无疑问,我是屠杀幸存者。那些倒在血泊中的人,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我。在无数的同辈和同道都倒在血泊中之后,我感觉到自己没有资格害怕。当提到自己和家人是否会聊“六四”时,他说:我女儿也是“六四二代”,她在德国长大。2015年,在汉堡民族学博物馆有一个展览,主题是“流亡”,其中我的一幅照片挂在墙上。展览进行了半年之后,我带女儿去看。当时她六岁,她看见爸爸的大照片挂在博物馆的墙上,显得很有兴趣。那张照片旁边就是说明文字,介绍了我的经历,英语和德语,我想她应该看不明白。那张照片前面还有一个语音导览设备,她拿起来接连听了两遍。我当时有些紧张,我不知道她听懂了什么、会怎么想,但是我不敢问她。“她没我说爸爸在流亡、妈妈在流亡,而是‘我们在流亡’。”长平向DW分享了女儿作为“六四”二代的身份认同过程。这个事情在我心里忐忑不安了几个月,我还是放心不下,就主动问她。我说:在挂着爸爸照片的那个博物馆,你当时很认真地听那个大大的耳机,你听见了什么?“它说的是英语,我没有听明白。”原来她不知道可以切换成德语,当时她只会说德语和中文。几年之后,我女儿的英语非常好了。有一天我听见她和别人聊天,她说:“You know, we are in exile.(你知道的,我们在流亡。)”这让我有些惊讶,也有些心酸。她没有说爸爸在流亡、妈妈在流亡,而是“我们”在流亡。她把自己也列入其中。她说的是事实,非常准确,因为她也不能回中国。更重要的是,她确认了自己的政治身份。今年我为女儿准备的生日礼物总共有三样东西:一台缝纫机,因为她想要学自己做衣服;一本德国《基本法》(也就是德国宪法);一本讲述德国《基本法》第一句话来历的书。德国《基本法》的第一句话是:“人的尊严不可侵犯。尊重及保护此项尊严,是所有国家机关的义务。”这本书的名字叫 In Namen der Würde an der Deutsche Geschichte,就是《以尊严之名:一段德国的历史》。它讲了人的尊严如何在二战之后的德国形成最重要的共识。我希望我女儿不会重复我的这种屈辱感,我希望她生活在一个有尊严的社会,而且我希望她也能捍卫尊严。二、华裔作家匡灵秀谈89天安门和美国高等教育困境:2025年乔治城大学毕业演讲美籍华裔作家、“六四二代”匡灵秀回到母校乔治城大学,为 2025 届毕业生发表演讲。匡灵秀出生于广州,4岁随父母移民美国,先后就读于乔治城大学、牛津大学、耶鲁大学,22岁起发表《罂粟战争》三部曲,获得过星云奖、轨迹奖、克劳福德奖、英国图书奖,登顶《纽约时报》和《星期日泰晤士报》畅销书排行榜。在演讲中,她回顾了祖父辈在内战、毛时代的艰难求学之路,以及天安门事件的冲击,并直言今日美国的高等教育正遭受联邦政府的攻击——“若你坚守原则,迟早要面对坦克”。以下是匡灵秀演讲稿中文翻译版部分内容:我的曾祖父来自湖南省的一个小村庄。他是家里第一个识字的人,高中毕业时成绩接近班级前列。他本来可以去广州的岭南大学,但当时正值内战,他的家人担心如果他去广州会被杀死,所以他成了一名小学教师。但毛主义政权在1950年代末镇压知识分子异议,他受到迫害,被解雇,被迫成为农民。我的祖父只读到中学。那是饥荒年代,他们太穷了,上学是奢侈品。他从未接受过教育,为此遗憾终生。我的父亲出生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那是意识形态狂热的十年,知识分子被殴打、监禁和处决,大学被关闭,学生被送到农村接受政治再教育。但毛泽东在我父亲八岁时去世,第二年中国恢复了全国大学入学考试。全家都很兴奋。就是这个机会!这是他们终于要送人上大学的时候。我的曾祖父四处拜访他的老师朋友们,试图找到任何在清洗中幸存下来的教科书。正如我父亲所说的,我们有人能教,有人想学,我们很高兴。我父亲很擅长学习。他最终进入了北京大学,全国最好的学校。在那里,他被物理学吸引,因为宇宙的自然定律似乎是客观和可定义的。真理是清晰的,任何意识形态都无法遮蔽那光芒。他在中美物理考试和申请中表现出色,被录取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他于1989年夏天从北京大学毕业。那个夏天还发生了别的事情。中国共产党前总书记胡耀邦去世了。他是党内的改革者,支持经济和政治自由化,为此被迫辞职。当他去世的消息传出时,北京的学生涌入天安门广场抗议,我的父亲和他的同学们一起走上街头,要求言论自由、新闻自由和民主改革。我问过他在示威的早期是否害怕过。他说没有。他说学生们一开始很乐观。我们认为我们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我们都被卷入其中。我们以为学生会获胜。当国家派遣坦克时,这完全是一个冲击,是他们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事情。三、集志社|历史学者何晓清:我与香港的四个六四时刻香港媒体《集志社》于2025年6月3日发表了一篇“六四”主题的文章《历史学者何晓清的自白:我与香港的四个六四时刻》,梳理了何晓清与香港的几段“六四”故事,其最终采访完成于2023年。2023 年底被拒批签证、未能返港后,教学时一直低调的何晓清,在北美各地巡回演讲、出席听证会。从中,可以看到这位学者如何冒着风险于2019年来到香港任教(何晓清于2019年7月受聘上任,时值反修例运动,大专学界罢课等),又如何因为守护“六四”记忆逐步成为当权者的眼中钉,最终被香港政府拒之门外(“被拒批、被解雇,再不能回到香港”)的过程。阅读全文请移步集志社官网以下是这篇文章的节选内容:2020年6月4日 – 中大教堂里的眼泪那天晚上,我(何晓清)应邀在中大的六四悼念活动分享。那天我和同学们郑重其事,早早就约在崇基的一个小餐厅见面,大家都很仪式感地穿上黑白衣服,边走边聊地走到崇基小教堂。1989年之后这么多年,那是我唯一的一次,在香港,在中国的土地上参加六四的纪念活动。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去过维园的烛光集会,一次都没有。那天晚上,我突然就站在了一个大学的小教堂里面,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是维园,都知道什么是《自由花》。一讲完,直播关掉,灯也灭了,然后全部蜡烛就起来了。大家唱《自由花》,全部人一齐唱。歌词纸都不用的,每个人都知道歌词,都没有错的。我知道终于可以,在这么近的地方,和能够读懂我们的人,读懂了我们30 年、为我们点了30 年蜡烛的人们,站在一起,和他们一起点蜡烛、唱自由花。2021年平安夜 – 他们把民主女神像从中大校园搬走我开设了一门叫”Ordinary Voices, Extraordinary Stories”的课程,用纪录片、回忆录来讲述历史记忆,从土改到反右,一直讲到香港的抗争。有个大陆的男孩,他一开始对我们的课程内容充满怀疑,但那些纪录片太真实了,特别是一部关于土改的纪录片里面的农民访谈,他深受触动。第二个学期他继续来旁听,他看到大陆同学第一堂课就挑战这些历史,他就忍不住去劝说……因为一次又一次,看到这个变化,香港的六四博物馆被关了,维多利亚的烛光没有了。我们一退再退…..2021 年圣诞节平安夜,他们把民女从中大校园搬走。就像他们在平安夜审判刘晓波一样。2022年6月4日 – 支联会案,「这怎么不是血呢?」2022年5月,我去了法庭旁听支联会煽动颠覆国家政权案提讯…我看到他们头发全部都白了。李卓人和何俊仁,而且何俊仁也瘦了很多。我真的马上就眼泪流出来。但是没有哭,一声都没有哭出来,只是在那里不停的就流眼泪。我们在同一个空间,可是他们变成被审判的人。而不是应该被审判的人坐在那里。争取公义的、寻求真相的人,变成了最后所谓的受害者。但我不愿用受害者身份来描述我们。我们有自主性,任何时候都不只是受害人,包括天安门母亲,他们也在用他们最微弱的力量去反抗。2023年6月4日 – 无法触摸的记忆《文汇报》2023年2月28日发表评论檄文《中大须清除反中乱港「学棍」》(其中点名了何晓清)这一次他们就是想拿走我的尊严。我要去很艰难的生存,等待,一天一天的精力和时间,本来是应该在创作,在教学的,可是每天反反覆覆的在跟一个个庞大体系抗争,失去空间,失去自由……到了6月,原本应该回学校的日子,我知道可能回不去了。我采访流亡者的时候,是把整个人都放到他们的经验里面去体会的。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很理解他们的。可是我现在知道自己完全不了解。家国不能两全。我写他们,然后不管愿不愿意,到今天自己也变成了一个他们。在历史长河里面,这三十年就是我青春的全部。我大概也不能再有另外一个三十年。好像三十年,就是在做一样事情。这么多年,我尽力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