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洛杉矶骚乱是一场“蓄意”制造的治安危机。特朗普希望通过打击无证移民，再次由他来宣布一场胜利，以此转移选民对关税、经济等问题的注意力。但加州州长纽森也抓住了机会，将自己塑造成“抵抗”特朗普的先锋。这场治安危机可见的后果是，美国左右之间的裂痕再一次扩大了。记者｜程靖编辑｜徐菁菁针锋相对“加州可能是第一个，但显然不会是最后一个。”6月10日晚，加利福尼亚州州长盖文·纽森（Gavin Newsom）发表了题为“民主处在十字路口”的电视讲话，严厉谴责了特朗普向洛杉矶派驻国民警卫队的行为，他形容，特朗普在洛杉矶拉起了一张“军事大网”，让武装部队布满了城市的街道，而逮捕的不是罪犯，而是“弱势群体”，即洗碗工、园丁、日结工和女裁缝。纽森说，总统不想受到法律或宪法约束，是美国的一个“危险时刻”，如今国会不再对特朗普有制衡，而“法治正在被唐（纳德·特朗普）的统治所取代。”盖文·纽森发表的“民主处在十字路口”电视讲话截图讲话时，纽森言辞严厉，眼含热泪，他称特朗普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加州，而是想把征用国民警卫队的做法扩散到每一个州——再下一个受害者，就是美国的“民主”了。这是洛杉矶局势发酵后的第5天。6月6日，美国移民与海关执法局在洛杉矶进入市中心的工作场所抓捕无证移民。当天傍晚，大批民众聚集在市中心的爱德华·R·罗伊巴尔联邦大厦外，试图冲入大楼并与警方发生冲突。第二天抗议升级，在市郊的派拉蒙（Paramount）和康普顿（Compton）街区都有抗议发生，警方在驱散人群未果后，向人群使用了催泪瓦斯和闪光弹，还有人纵火焚车。连日抗议引起了特朗普的行动。6月7日深夜，特朗普签署总统备忘录，授权向洛杉矶部署2000名国民警卫队成员以“应对不法行动”。这一授权很快成为争议的焦点。6月7日，纽森在X上回应说，洛杉矶并不缺乏警力，部署国民警卫队只是因为联邦政府想要“制造（混乱）景观”，他呼吁洛杉矶市民要和平抗议、不要诉诸暴力行为，否则就会给特朗普机会、落入他的圈套。6月8日一早，22名民主党州长联名发文力挺纽森。声明指出，州长是国民警卫队的总司令，联邦政府在没有与州长协商或合作的情况下在其边境派遣国民警卫队是“无效且危险的”。Gavin Newsom社交媒体贴文截图旅美政治学者王浩岚告诉本刊，在联邦制政体下，联邦和州存在“双主权”，即政府和州政府不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尤其治安等问题属于州的保留权力，联邦并不能直接介入，只有当州长主动请求联邦支援，比如请求出动国民警卫队，联邦才有权力介入。国民警卫队（National Guards）是美国各州政府的武装部队，有陆军和空军编制，全国共约45万人，按人口比例分布在50个州和海外领地，其中加州是美国人口最多的省，国民警卫队总规模约2.2万人。根据宪法，国民警卫队的经费由州政府和联邦政府共同承担，但依法调动的权力属于各州，指挥权属于州长，若遇到灾害或紧急状态需要动员时，在联邦各州内调动需经过各州议会的同意才能进入州境。那晚，洛杉矶部分地区经历了动荡的一夜。7日晚，抗议者仍在洛杉矶联邦大厦前向警察投掷烟花、石块、玻璃瓶和其他物品，而警察则发射非致命性投射物和闪光弹来驱散抗议者。次日凌晨，洛杉矶警察局（LAPD）宣布市中心所有地区的抗议活动为“非法集会”，并命令人们离开该地区，否则将面临被捕的风险。凌晨4点，国民警卫队陆续抵达洛杉矶。美媒称，这是1965年时任总统林登·约翰逊（Lyndon Johnson）派遣国民警卫队前往阿拉巴马州保护以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为首的民权抗议者以来，美国总统第一次越过州长派驻国民警卫队。特朗普的强硬举动引起了洛杉矶市民的进一步抗议。6月8日，人们高举反对特朗普的标语，开始到市中心抗议，堵住了穿过城市的101高速公路。在好莱坞工作的王子洋目睹了那一幕。她告诉本刊，当天她开车经过市中心的101号高速公路时，看到沿路的天桥上驻足着许多抗议者，一些人手里挥舞着墨西哥国旗。公路的另一条车道被抗议者和警车堵满，无法通行，高速公路沿线的墙壁被喷上了辱骂ICE字样的涂鸦。她回忆称，当时气氛比较紧张，只想快点开过去，“但天桥上的人群还比较克制，没有抗议者朝路上丢东西。路过的一些车辆还向抗议者鸣笛以示支持。”一些社交媒体视频显示，在公路巡警试图驱散抗议者时，后者向他们投掷了物品。当地时间2025年6月8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市中心，民众与警卫爆发激烈冲突（视觉中国供图）8日傍晚，美军北方司令部发表声明说，500名驻扎在洛杉矶地区以南的海军陆战队人员已做好准备，只待特朗普政府发布命令，便可迅速部署到洛杉矶。针对美军声明，纽森立刻在X上表态，“在美国土地上将海军陆战队对准本国公民”是一种“精神错乱的举动”，他通过州长新闻办公室发声，称此举“前所未有”、“毫无必要”。但他的表态并未阻止海军陆战队到来。来自洛杉矶以东圣贝纳迪诺县的海军陆战队第7团第2营的700名军人次日早晨完成动员，向这座城市开拔。与此同时，特朗普持续地在社交媒体上制造舆论。美国防部长赫格塞斯（Pete Hegseth）在X上转发了特朗普在其专属社交媒体“真相社交”（Truth Social）上的帖子。帖子中，特朗普热烈赞扬了国民警卫队在洛杉矶两日来应对“暴力、冲突和混乱”的成绩。他侮辱性地打错了纽森的名字（将Newsom写成了Newscum），称他和洛杉矶市长巴斯“不称职”，还将抗议者称为“激进左派”。对此，纽森转发“打脸”，称特朗普发帖时的6月8日，国民警卫队根本还没有在洛杉矶部署到位。他暗示，整件事的舆论是“聪明人在操纵局势”。局势发酵之时，纽森不断地呼吁洛杉矶市民“和平抗议”，不要给特朗普可趁之机。6月9日，他向北加州地区法院起诉特朗普和美国国防部长赫格塞斯。此前，特朗普的移民顾问霍曼表示，若纽森违反联邦政策，他会逮捕纽森。第二天特朗普表示同意霍曼的想法。被记者问到“纽森犯了什么罪”时，特朗普说，纽森唯一的罪行是“竞选州长”。Gavin Newsom社交媒体贴文截图6月10日，纽森转发了《旧金山纪事报》（San Fransisco Chronicle）对海军陆战队进入洛杉矶后的进展。照片中，数十名美军挤在一间房间里，所有人躺在地上。报道引用的消息人士透露，大兵们来到洛杉矶后所待的临时营房，联邦政府没有给他们准备水、食物、燃油和住宿。纽森评论说，“特朗普就是这样对待他的部队的，真可耻”。次日，纽森转发了美联社报道，报道称国防部表示，向洛杉矶部署国民警卫队和海军陆战队会花费1.34亿美元。纽森感叹说，“这会花掉退伍军人多少营养和住房补贴啊？”很显然，双方都在试图利用当前事态赢取政治资本。资深政治策略师查理·科林（Charlie Kolean）接受法新社采访时说，纽森正试图利用洛杉矶发生动荡的时机提升自己在美国人心中的形象，将自己塑造成“民主党抵抗特朗普的代表人物”。纽森1967年出生于加州旧金山，曾是一名商人，2004年起连续两届担任旧金山市长，2011年起担任加州副州长，2019年成为州长。纽森的州长任期中遇到新冠疫情，由于对加州采取严格封锁措施，自己又因参加聚餐而被指“严于律他、宽于律己”，加州选民曾在2021年发起针对纽森的罢免选举，但没有成功。他在2022年再次当选加州州长，目前被认为是民主党内下任总统候选人的最有力人选之一。为什么是洛杉矶？特朗普第二次就任美国总统后，加大力度兑现其竞选承诺——打击非法移民。据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报道，今年5月中旬，特朗普的副幕僚长斯蒂芬·米勒（Stephen Miller）认为ICE逮捕和驱逐无证移民的进度太慢，给该部门制定了全新的KPI，即每天在全美范围内拘留并驱逐3000人，一年完成100万人。米勒还制定了“末位淘汰制”，即每月逮捕人数排名垫底的地方办事处领导人会被解雇。为达到此目标，ICE除了动用本部门执法人员以外，还增加了1800名国土安全调查局特工，2000名联邦调查局、美国法警局和缉毒局的司法部雇员，500名海关和边境保护局的雇员，以及250名国税局特工，另有报道称，ICE隶属的国土安全部当时就希望调动2.1万名国民警卫队队员来帮助ICE的行动。洛杉矶（Los Angeles）在西班牙语里意为“天使城”。16世纪时，西班牙殖民者占领了该地区。到19时机墨西哥独立战争后，洛杉矶又成为墨西哥的一部分，直到1948年美墨战争后，洛杉矶和加州其他部分被美国购买，成为美国一部分，历史渊源让洛杉矶的官方印章里有该地区曾被西班牙和墨西哥统治时期的图案。洛杉矶也是一座移民众多的城市，其最大学区“联合学区”（LAUSD）的学生使用的语言就超过150种。据统计，洛杉矶县1000万居民中近一半是拉丁裔，16%是亚裔，约35%的居民出生在美国以外。据《洛杉矶时报》报道，至少自1990年以来，白人就已成为洛杉矶县的少数族裔，加州也在2000年成为“少数族裔占多数”的州。纽森在2023年再度上任加州州长后的第一个出访目的地是萨尔瓦多——因为加州有近68万萨尔瓦多移民，而这个中美洲小国人口仅600万出头。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除求学、工作、移民等合法途径居留美国外，移民家庭通常有人“打前站”，通过偷渡或其他方式来到美国后，通过申请庇护、等待政党轮换带来的“大赦”等等方式来获得身份，等待时间或长达数年或数十年。据美国智库“移民政策研究所”估计，2023年，美国共有1370万“非法移民”即无证移民，其中洛杉矶县无证移民占全美近9%，是全美无证移民最多的城市。也因为如此，洛杉矶过去几十年里都是移民权利运动的前沿：2005年底美国众议院提出一项提案，将非法进入美国定为“重罪”。2006年时的一次抗议中，超过50万名洛杉矶人聚集在市中心反对该法案。上周五的抗议爆发后，洛杉矶市长巴斯也一直在X上表达对本市移民的声援。宣布在市中心部分区域执行宵禁的11日晚，巴斯在接受MSNBC采访时说，“洛杉矶是一座移民的城市，作为市长，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市民（Angelenos）。”当地时间2025年6月12日，美国洛杉矶大都会拘留中心，抗议者举行示威活动，反对美国移民与海关执法局的移民突袭行动。（视觉中国供图）这或许能解释为何ICE的突袭行动引起了洛杉矶市民的极大反弹。从事电影剪辑工作的王子洋观察到，在她所在的剧组办公室，她开始听到常年持有“深蓝”立场，对移民、性少数群体非常友好的白人男性同事，在听到特朗普调动国民警卫队乃至海军陆战队试图稳定动乱时，半开玩笑地说“是时候拿起枪了。”王浩岚认为，特朗普拿洛杉矶“开刀”也恰恰是因为这座城市在价值观上的象征意义重大。“拜登上台后，为了扭转特朗普第一任期内针对移民严苛的执法措施，加州民主党采取了比较宽松的移民政策，比如为无证移民创造合法化路径，期间无论是非法还是合法入境的移民数量都在大幅上升，直接导致不少美国民众不满。过去几年通胀严重，民众普遍感受到治安恶化，对移民的态度也出现了右转。比如拉丁裔选民过去被认为是民主党的基本盘，但在2024年大选中拉丁裔明显右转（投票给特朗普）。他们也像其他族裔民众一样，越来越关心通胀、经济和文化议题，而不再把移民问题当作优先事项。”王浩岚提到，民主党内部对此是有所警觉的，“他们意识到，要争取拉丁裔选民，不能再单靠移民议题，必须回应他们在民生和文化价值上的关切。毕竟拉丁裔群体中有大量天主教徒，政治立场偏保守。这也让民主党内部在移民政策上的分歧加剧：一部分人主张变得更强硬，比如加强边境执法、遣返非法移民；另一部分仍坚持与自由派移民权益团体结盟，维持宽容政策。这种分裂短期内难以调和，而要真正形成新方向，可能也要等到2028年。”王浩岚认为，特朗普正是看中了民主党在移民议题上的混乱和软肋。他清楚民主党无法就这个问题形成统一立场，因此试图重新把焦点拉回到移民执法上，而不是过去民主党主打的“正当程序”。特朗普跳过程序争议，直接强调“治安”和“执行力”，就是要迫使民主党陷入防守，在政治上打击他们。而加州是打击民主党最合适的“靶子”——它无论是在地理位置还是在政治价值上都远离美国政坛中心，“特朗普挑出民主党里最自由派、最’左’的一批人去打擂台，迫使其回应移民问题，这是特朗普搞政治斗争的‘舒适区’，也是他要挑起这场战斗的核心原因。”6月11日晚，在巴斯宣布宵禁的第一晚，洛杉矶警方逮捕了200多名抗议者，其中203人因拒绝离开抗议现场被捕，17人违反宵禁，3人持有枪支，1人因使用致命武器袭警被捕——这意味着绝大多数被捕者都未对警察有致命威胁。当天，纽森向法院提出紧急动议，阻止特朗普政府动用国民警卫队执法，12日晚，美国一联邦法官裁定，特朗普必须将加州国民警卫队指挥权交还给纽森。随后特朗普表示要上诉。当地时间2025年6月10日，美国加州洛杉矶，洛杉矶警察局（LAPD）沿第四街行进，以执行市中心的宵禁。（视觉中国供图）需要指出的是，11日晚开始的宵禁的范围限于市中心1平方英里内，而洛杉矶市面积约为500平方英里。王子洋告诉本刊，和2020年明尼苏达州非裔男子弗洛伊德被警察跪压致死后席卷全美的“Black Lives Matters”抗议比起来，这一次抗议的规模远远不及当时。王浩岚认为，特朗普并不真的想要国民警卫队去维持治安，他只是要让大家意识到“他在做这件事”，能抓住新闻周期，人为制造一场危机，并由他来宣布胜利，然后借这次事件转移政治焦点。“他认为移民、边境安全、街头治安这些议题对他有利，尤其是用‘蓝州治理混乱’这样的形象来打击民主党。而且如果媒体持续聚焦这些治安问题，就不会去关注关税、通胀、马斯克等争议话题了。”美国昆尼皮亚克大学6月9日发布的一项民调显示，特朗普的支持率与4月相比下降了3个百分点，降至38%，53%选民反对特朗普提出的《大而美法案》（OBBBA）。这份法案5月22日在众议院以1票的微弱优势通过，将降低个人和企业税、削减医保等社会福利、加强边境安全和国防开支。有分析人士将该法案称为一份“大政府权限、小政府功能”的法案，并预计该法案会在未来十年内增加2.4万亿美元的国家债务。曾被特朗普邀请进行政府预算削减工作的马斯克认为，这份法案会让他早前在政府效率部所做的一切付诸东流。“点赞”“在看”，让更多人看到 排版：球球 / 审核：小风招聘｜撰稿人详细岗位要求点击跳转：《三联生活周刊》招撰稿人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未经许可，严禁复制、转载、篡改或再发布。大家都在看“点赞”“在看”，让更多人看到 今天看啥地址：http://www.jintiankansha.me/t/jNVu3lxPG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