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李孟苏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5月23日，《克拉克森的农场》第四季开播了。第四季一开始，是杰里米·克拉克森在农场里清理牛圈，喂猪的镜头。他还是观众熟悉的装束：毛线帽，油渍麻花的打蜡防雨外套，猎人牌（Hunter）高筒雨靴。他无所不能的搭档，农场经理卡莱布·库伯参加综艺节目巡回演出、当明星去了，农场里只剩下杰里米一个人艰难地挑起大梁。但杰里米大度地表示，希望卡莱布过得好，希望他早点赚够钱买下属于自己的农场。如此善解人意，虚心又耐心的杰里米，让人刮目相看。从2021年播出第一季追到现在，眼见着这部系列纪录片逐渐拍成了“一个老愤青的蜕变史”。以自然乡村为主题的文艺作品，有一个基调是“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田园生活疗愈了我”，纪录片主人公杰里米·克拉克森务农6年来，乡村确实改变了他：土地、动物、植物、庄稼漫长的生长过程让他变柔和了，现代农业中的繁复官僚体系和总是提抗议的邻居把一言不合挥拳便上的暴脾气磨成了德高望重的英国农村代言人，他越来越符合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善良的人。《克拉克森的农场》剧照第一季播出后的2021年底，杰里米就获得了英国农民联盟颁发的“年度农业冠军”奖项。去年，英国农民联盟称他为“英国农业的代言人”，并给他发了一个“为英国农业飘扬旗帜”奖。他当之无愧，因为在他的呼吁和推动下，2024年5月，一项以他姓氏命名的“克拉克森条款”的修正案正式出台。在纪录片第二季里，杰里米失去了8.2万英镑的农业补贴，为了填补这个缺口，他希望把羊棚改成餐厅和出售农场自产食品的商店，搞多元经济盈利。为了说服地方规划委员会通过他开餐厅的计划，仅仅是准备各种文件花费了2.5万英镑，并且赢得了当地教区委员会、科茨沃尔德保护委员会、泰晤士河谷警察、牛津郡县议会、西牛津郡区议会商务发展团队以及希望在克拉克森餐厅出售产品的一群当地农民的支持。但他的计划仍然被否决。杰里米是倔强的北方约克郡人，爱唱反调，他决心挑战受到的不公正裁决，于是钻了一条规划法规的空子，把一座谷仓改造成快闪餐厅。杰里米承认，一开始他就知道他的规划会被拒绝，但他认为这是一条出彩的剧情线，孰料电视节目播出后却促成了“克拉克森条款”修正案的出台，真正造福了广大农民。这条修正案的正式名称为“农业建筑许可开发权修正案”，对原有的相关法规进行了修改，允许农民无需额外申请规划许可，就可以将废弃的农场建筑改建为餐馆或商店，并有权建设户外运动场地和培训中心。这为财政困难，希望获得额外收入的农民们带来了转机。2024年11月，英国国家养猪奖又颁给他一个“年度创新奖”，表彰他对农业可持续发展和动物福利所做的贡献。杰里米开始养猪后发现，母猪生产时常常压死刚出生的猪仔，于是他发明了一种“小猪保命装置”。那是一个圆形钢环，放在猪舍里可以保护新生的小猪崽不被母猪压死，他管这个装置叫“克拉克森之环”。他在自己的农场里实验，发现猪仔的死亡率从28%降至13%。如果没有在寒冷的凌晨给母猪接生的经历，是不可能做出这样接地气的发明的。这个创新装置不仅在英国获得认可，还出口到澳大利亚。杰里米的获奖感言是：“我从来没得过英国电影与电视艺术学院奖（BAFTA），连提名也没得过，而现在我获得了国家养猪奖。真是太棒了。”第四季拍摄于2024年，片中观众可以看到他和新来的帮手哈莉特给猪接生。观众不知道的是，在这之前一个多月，他心脏病发作，差点没了命。医生告诫他戒酒、吃素，他一个多月没碰过猪肉派，没喝过啤酒，不吃肉让他虚弱得没力气和病魔抗争，又不慎扭伤了腰椎间盘，赶上农场里的母猪下了一窝小猪仔，这位64岁的老人不得不忍着疼痛，凌晨3点就从床上爬起来，顶着刺骨的寒风去照料小猪仔。他告诉大家农民的辛苦：卡莱布唯一取暖的办法，就是把手放进牛嘴里。领了养猪奖后第二天，他不顾医生的强烈反对，用止咳药和扑热息痛把自己武装到头发丝，抖擞起精神，赶赴伦敦，和一群开着拖拉机的英国农民一起，抗议政府的农业遗产税政策。他面对一万多名乡亲发表了演讲，说工党政府关于农场遗产税的改革简直是对农民“迎面踢了一脚”。他直言不讳地批评刚刚上任的新首相斯塔默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农业，“他连肉都不吃，怎么能真正理解农业呢”？杰里米讨厌斯塔默，第四季片子的一条故事线是他要开一家传统英式酒馆，2024年8月酒馆“农夫的狗”开张，他公开宣称，不许斯塔默进来消费。第四季中，来接替卡莱布帮忙干活的女孩哈莉特正面临农场遗产税的难题。24岁的哈莉特农活干得非常漂亮，她是新一代农民，一边操纵巨型拖拉机，一边在TikTok上做直播，标签是“支持英国农业”。她告诉杰里米，她希望展示“男人做得到的女人也能做到……挑战人们对农民的看法。当人们开车经过时，看到我在拖拉机里，他们感到非常震惊”。哈莉特来自德比郡，家里有个农场，是爷爷传给她爸爸的。她在爸爸的农场里工作，也希望将来能继承家族的农场。但她爸爸没有钱给她发工资，于是她一周在农场干四天活，其余三天当护士。她从来不去度假，极少有属于个人的时间，哪儿都去不了，也没钱花。杰里米很同情她，“她学会了所有的农业知识，希望有一天能接手农场。但现在她将面临60万英镑的遗产税账单。钱从哪儿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农场卖了。所以她辛苦积累的所有知识，全都白费了。她会被扫地出门，农场也面临同样的结局。” 哈莉特一边干着大量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艰苦农活，一边谈到了年轻农民的生存困境：“心理健康不大好，在我们当地农民中，有几个男性农民自杀了。原因是，农场经营不下去了，一直没有钱，没钱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天到晚就是工作、劳动，极少出去度假，一是没钱，二是没时间，太孤独了。”这让杰里米震惊，他决定帮助有同样困境的农民，游说政府对农业用地免征遗产税，因为这对农民是一种税收补贴。这样急公好义的杰里米，还是那个曾位列“英国最讨人嫌的100人”排行榜第66位的杰里米·克拉克森吗？很多人最早知道杰里米，是因为小熊帕丁顿。他的父母做了两个帕丁顿熊的公仔送给他和妹妹，没想做出了世界上第一个帕丁顿熊玩偶，于是靠做这个毛绒玩具发了大财，得以让杰里米能进入学费昂贵的私立学校。杰里米出生于1960年，他没有上过大学，但职业发展顺利得有如神助。他最开始做地方报纸的记者，24岁写起了汽车专栏，28岁加入BBC主持长寿汽车节目《疯狂汽车秀》，30岁出头便成为电视明星。他脾气火爆，口无遮拦，毒舌刻薄，敢说敢做，在电视屏幕上很受观众喜爱，但也曾因过激出格的言语引发投诉，多次被BBC警告。2015年，他和《疯狂汽车秀》摄制组在约克郡制作节目，晚上回到酒店，发现没有他想吃的热牛排晚餐，只能吃冷食，于是情绪失控，先是辱骂制片人，然后打了对方一拳，把制片人的嘴唇打破了。他自行向BBC报告了此事后，被开除。这个餐馆里至今还挂了块亮闪闪的铜牌子，上面刻着：“此为杰里米·克拉克森在BBC的职业生涯终止处。”前不久餐馆还举办了“杰里米事件十周年派对”。他还曾和《每日镜报》前主编皮尔斯·摩根发生过冲突。《镜报》的记者拍到了杰里米出轨的照片，摩根不顾杰里米的请求，在报上发表了照片。随后，在协和飞机的最后一次航班上，杰里米向摩根的裤裆泼了一杯水，并对记者开玩笑说：“看，他把自己弄湿了。”2004年3月，在英国新闻奖颁奖礼上，杰里米指责《镜报》伤害了他的家人，与摩根打成一团。杰里米三次拳击摩根，导致他头部受伤，留下了永久性的疤痕。当然杰里米也没占到便宜，他的手指被摩根扭断了。不过近年来他们已经和解，摩根在《克拉克森的农场》中有亮相。《克拉克森的农场》第一季播出后，杰里米的人设急转直上。在这部娱乐性的电视片播出之前，英国电视上展现的农业只有两种版本，一类是饲养各种珍稀品种的鸡、猪、羊驼的农场，主打猎奇；另一种是BBC《乡村档案》节目中的超级工厂化农场。这样呈现出的英国乡村是一个巨大的英式生活方式主题怀旧主题公园，园中有阳光普照的草地和可爱的羊羔，远处点缀着贵族庄园和石头农舍。主题公园的代表则是近些年被宣传成“英国最美乡村”的科茨沃尔德地区，克拉克森的农场所在的地区。现实是，这两种类型都只占极少数，《克拉克森的农场》向观众展示了绝大多数英国农场的样貌：是小型家族企业，只雇得起一两个人，睁眼便要直面自然与制度的挑战，每天都在为实现盈利而努力奋斗。在纪录片中，杰里米以他一贯的愤慨风格，用人们好懂的大白话讲述三农问题，拿自己农场一年只挣了144英镑的遭遇让观众深刻地理解了英国农民的现实困境，激发了人们对农业群体的同情与支持。他这样解释不合理的农业税：你用零售价购买所有农资，却只能用批发价出售农产品，农业是唯一一个采用这种模式的行业；政府现在的农业政策好比是跟农民说，“你把食物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卖出去，哦，顺便说一句，你还要像所有人一样交税”。谈到农民的收入，他说：公众想买廉价食品，绿色环保诉求和粮食自给之间的矛盾，以及超市的牟利行为，三者共同压缩了农民的收入空间，一条面包的价格中，农民可能得到不到一分钱，却承担了所有风险。他还改变了公众对农民的看法。英国农民的形象为平均年龄59岁、穿格子衬衫的男性。祖父辈的农民为人们提供食物，被视为英雄；父亲一代的农民被指责虐待动物，破坏环境，常被当成坏人。城里长大、上私校的杰里米种地，让人们重新对农民产生了兴趣和同情。所以，虽然他开不好那台昂贵的兰博基尼拖拉机，怎么也搞不清拖拉机里的几百个按钮，练习了许多小时还是不会把农具装到拖拉机上，但他收获了很多好评，特别是深得农民的拥戴。就连Z世代，也认为克拉克森是最能代表英国乡村的名人。当然也有人讽刺他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式的富豪地主，农场继承遗产税正是针对他们这样的地主阶层，他之所以推动政府免收农场遗产税，纯粹出于一己私利。杰里米反驳道，农业大臣真要针对富裕农场主，本可以用狙击步枪精准打击，但却选择了霰弹枪，结果每个农民都中了弹。杰里米在2008年买下片中的这个400公顷大的农场。杰里米想给自己买一个可以打猎的地方，同时考虑到拥有土地可以免交遗产税，“与其把钱存在银行，收到一张只写着几个数字、毫无乐趣的对账单，不如买块地，不但能带来很多乐趣，还能传给孩子们。”当时正逢全球金融危机，拥有这个农场的农民被迫出售土地，卖方的无奈绝望也深深刺痛了杰里米。即便买农场是为了避遗产税，但难道一个人不能同时具有多个真实面貌吗？杰里米为农民发出的声音是真诚的——而且，这种资格，是他每晚都喊累坏了，第二天清早又爬上拖拉机，一天天亲身经历挣来的。点赞”“在看”，让更多人看到排版：小雅 / 审核：小风招聘｜撰稿人详细岗位要求点击跳转：《三联生活周刊》招撰稿人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未经许可，严禁复制、转载、篡改或再发布。大家都在看“点赞”“在看”，让更多人看到 今天看啥地址：http://www.jintiankansha.me/t/w8XNbyVy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