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约 5200 字阅 读 需 要 15 分 钟 《元史·太祖本纪》里称赞:“帝(成吉思汗)深沉有大略,用兵如神。”在成吉思汗重创金朝之后,他的战略重心开始转移,史诗一般的西征即将开始。遭遇罗斯 1219年春,成吉思汗召开“忽里勒台(宗王与大臣会议)”,决意发动西征。在蒙古大军的强大攻势下,貌似强大的花剌子模不堪一击,仅仅一年多时间里,富庶的河中(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地区沦陷,摩诃末算端被迫逃亡。成吉思汗派大将哲别和速不台追击摩诃末,于是蒙古大军更进一步进入波斯等西亚地区,甚至越过高加索山脉来到欧洲。1222年冬,蒙古军在钦察草原驻冬。这里有水草丰美的牧场,蒙古士兵夸赞说,他们的战马在这里如同在故乡斡难河畔和怯绿连河畔一样自由自在。被夺去领地的钦察酋长向基辅逃去,向罗斯各公国求援。罗斯人起而迎战,并组织了一支按中世纪标准显得非常庞大的军队——可能多达10万之众。各罗斯公国的军队构成大同小异,由王公的亲兵队和城市千人队(步兵)组成。罗斯王公军队的核心,毫无疑问是他们的亲兵(boyar)——通常是骑兵。其兵器和战马通常由王公提供。为了战争的需要,王公往往饲养大量马群,并设置马厩长一职,由他们负责管理战马。罗斯的亲兵是王公们的常备军。他们与当时以坚韧著称的蒙古军队相比亦毫不逊色,绝不是可以轻视的对手。而且,由于与强悍的突厥部落(波洛伏齐人)多次交锋,罗斯人对付游牧骑兵有相当丰富的经验。与其他游牧骑兵一样,蒙古军队非常擅长诱敌深入的战术。一支部队在发动一场令人畏惧的攻击之后,分散并逃跑,以诱使敌人穷追不舍。敌人骑兵奋勇追击逃跑的蒙古军队,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胜利了。在后方看不到的地方,蒙古弓箭手设下埋伏。敌人骑兵来到这些人面前时,便被箭雨驱散,其中许多人被击中倒下马来。这时,敌军陷入混乱并遭受严重伤亡,对发动突袭的重骑兵已毫无抵御之力。当时的蒙古军队更胜一筹的是,将这样一个战术动作变成了具有战略意义的机动。在第聂伯河畔,蒙古骑射手在河东岸向罗斯人射箭。罗斯军队一部悍然渡过第聂伯河,与蒙古军接战,轻易击溃佯败的蒙古前锋军,更俘杀受伤落马的蒙古军将领。这次小胜使得罗斯人更加轻视陌生的对手,在他们看来,蒙古人比波洛伏齐人更为不堪,随即全军渡过第聂伯河,寻求与蒙古军队决战。蒙古军示敌以弱,全军东撤。罗斯军队及钦察盟军不分昼夜地追赶蒙古军,1223年5月,终于在流入亚速海的卡尔卡(Kalka)河附近“赶上”了蒙古人。在这里,哲别和速不台已经选好对蒙古军最有利的地形。卡尔卡河周围是一片平坦广阔的草原,蒙古军队可以无阻碍地行动。而河流本身虽然相当狭窄,甚至不及当时弓箭的射程,故而并不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但是足以减缓罗斯骑兵的前进速度,并妨碍任何撤退行动。为了不让敌人在长途急行军后有片刻的喘息,同时也是担心蒙古军可能再一次逃跑,信心百倍的罗斯王公们整顿了战斗队列,渡过卡尔卡河,随即遭到以逸待劳的蒙古军的迎头痛击。罗斯与钦察的骑兵被击溃。而步兵肩并肩,排成人墙阵形紧密地站在一起,他们不知道将面临怎样的对手,只有下决心保持战斗队形不被打乱。可是蒙古骑兵在斯拉夫人武器的射程之外停了下来,在那里向罗斯步兵队列万箭齐发。罗斯士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同伴纷纷倒在血泊之中,却无法有效反击蒙古军队。罗斯士兵没有人能用剑与蒙古兵短兵相接,没有人能将长矛投向他们,或拿着棍棒追击他们,最后只能全军覆没。蒙古人随即渡过卡尔卡河,将残余的罗斯军队歼灭。多达8至10万的罗斯军队就这样全军覆没。《诺夫哥罗德编年史》记述:“无数的人被杀死了,哀号悲泣之声遍及城乡各处。”蒙古人的第一次西征也就此接近尾声。实际上,哲别、速不台军对高加索地区及罗斯的进攻只是一次战略武力侦察,他们的作战经验,以及在战斗中对蒙古人原本并不熟悉的欧洲军队的了解,对于蒙古人未来的大规模西征无疑是有用处的。可以说,正是这次西征开启了一张大幕,敲响了下一次大规模西征的开场锣鼓。西征巅峰 1236—1241年的第二次西征是著名的蒙古三次西征中的第二次,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相比成吉思汗时代,这一时期的蒙古骑兵装备有了一些变化。意大利传教士约翰·柏朗嘉宾(Jean de Plan Carpin)在这次西征后出使蒙古草原,甚至参加了元定宗贵由(成吉思汗之孙)的登基典礼。由于这个有利条件,他为后人留下了当时蒙古军队装备的珍贵记载。从柏朗嘉宾的记述看,蒙古骑兵的战马,不一定披甲。这可能是出于战术和经济两方面的原因。在战术上,游牧轻骑兵以机动性见长,战士自身都可能不披甲,马匹自然也是轻装上阵。而从经济上看,蒙古骑士往往人有数马,战马体躯较大,马甲所需要的原料也多、制作数量过多的马甲并不合算。当时蒙古军“披挂马甲的战马,马腿同样也要保护起来” “甚至包括马甲都是用皮革作成的”。柏朗嘉宾注意到,“马甲是由五片皮革做成的:战马两侧各有一块、从尾至头一段,绑在马鞍上或马鞍后面的背部,或者是绑于马颈上;他们把另一片皮革置放在马的臀部,恰恰位于前两片系结的地方,并且在皮革片上挖一个洞以使马尾露出;他们把最后一片置于马匹的胸膛之前,一直让它垂到膝盖,至少要垂到大腿根。他们在马的前额部前放置一铁片,并且与披到马颈两侧的皮革片系结在一起。”值得注意的是,柏朗嘉宾还提道,一些蒙古军还装备了铁制的札甲,“既可以作为他们的马甲,也可以作为人的甲胄,他们将它擦得精光锃亮,甚至可以从中照镜子”。一些蒙古骑士及其战马装备了铁甲。这显然是从华北与河中地区获得铁原料与熟练工匠的结果。宋人在《黑鞑事略》里就说,蒙古灭花剌子模,“始有物产,始有工匠,始有器械”,到灭金(1234)以后,更是“百工之事,于是大备”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参加第二次西征的蒙古军队可能达到了自身的巅峰。他们轻而易举地横扫罗斯(而且是在冬季)。1241年初,西征的统帅,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已开始攻略波兰和匈牙利。在利格尼茨战役中,西里西亚大公亨利二世以条顿骑士为主力迎战蒙古军。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欧洲骑士以其惯用的“楔形队形”出战,像一把坚不可摧的剑刃直插蒙古军阵地,却遭到骑射手张弓齐射。这些骑士身着锁子甲,马匹也穿着马衣,虽然防护性较好,但同时也带来机动性下降的问题,导致骑士的薄弱部位——战马四肢容易遭到攻击而使得马匹倒下。骑士在战斗中一旦其马匹被击倒或者从马上落下地来,自己就难以爬起,只能任人宰割。趁此机会,蒙古重骑兵攻击了混乱中的骑士们,杀死剩下骑士中的大多数。最后,连倒霉的亨利也丢了性命。接下来轮到匈牙利。蒙古军于1241年3月12日攻破喀尔巴阡山关隘,沿蒂萨河上游河谷挺进。一些史料声称,匈牙利王国“因他们人多势大和甲兵强盛,目空一切,因此他们听见拔都临近的消息时,也用40万个以善战闻名、视逃跑可耻的骑兵,出发去迎击他”。尽管扩张,但匈牙利军队毫无疑问地在数量上占有优势。而蒙古军再一次在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规模上实施了屡试不爽的战术诡计。蒙古大军沿着来路退回,看样子似乎要向东方草原撤去。匈牙利人立即断定,蒙古人是被自己的兵力优势吓住了。于是,他们纷纷要求追击他们以为正在逃窜的蒙古人。匈牙利人转忧为喜,从担心蒙古人袭击的情绪,变成了跃跃欲试,要分享战利品和荣耀。在这样的压力与诱惑面前,匈牙利国王终于命令其军队追击蒙古人。结果,蒙古人用箭雨和重骑兵的攻击摧毁了匈牙利人的阵势。匈牙利骑兵仓皇逃跑;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扔掉武器和盔甲,以使马跑得更快。但这是一个陷阱。就像柏朗嘉宾所说的,当蒙古人“偶然遇到敌人战斗得很好时,鞑靼人就放开一条路,让他们逃走;然后当敌人开始逃走并且互相分离时,就立即各个击破,这样,敌人在逃走时被屠杀的人,远比在交战中被杀的人多得多”。从心理学分析,在可以逃命的判断下,求生欲使其原本高涨的士气一泻千里,战斗意志将大大减弱,战斗力也因此大为削弱。蒙古骑兵正是抓住了大多数人对危险状况正常反应的心理,在最大程度减少自己伤亡的前提下,大量杀伤歼灭敌军。于是,蒙古轻骑兵在两侧追击匈牙利人,像击中无奈的猎物一样将其击落马下,匈牙利人尸横遍野。起码有7万人死在战场上或西逃的路上。而拔都的部下在打扫战场时,甚至缴获了匈牙利国王的印玺。当时德意志巴伐利亚的一个编年史家写道:“匈牙利在建国350年以后被鞑靼人消灭了。”蒙古大军横扫波兰与匈牙利,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这在古代战争历史上,堪称“闪电战”。遇到对手 有一种说法,如果拔都麾下的西征军不是因为在1242年初得知窝阔台大汗的死讯而东还,或许维也纳这座“音乐之都”在美妙的圆舞曲尚未诞生之前,便在蒙古铁骑之下沦为历史的陈迹了。但历史终究不容假设,蒙古骑兵再也不曾对欧洲发起过如此规模的攻势。究其原因,有内外两方面。从内部来说,距离铁木真称“成吉思汗”不过60年,在蒙哥汗去世后,蒙古帝国就逐渐分裂为东欧的钦察汗国(即金帐汗国)、中亚的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波斯(今伊朗)的伊利汗国(旧译伊儿汗国)以及作为这四大汗国宗主的元朝。其中钦察汗国更是与伊利汗国反目成仇,兵戎相见。“黄金家族”的分裂与内战,无疑削弱了蒙古骑兵继续发动对外征服战争的能力。从外部来讲,蒙古骑兵在战场上遇到的顽强抵抗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比如蒙古第三次西征尾声遇到的埃及马穆鲁克战士,绝对称得上是很强的对手。1260年夏天,蒙古军的先锋抵达加沙地带,距离非洲只有一步之遥。马穆鲁克王朝无法对蒙古人的威胁视而不见,奋起迎战。后世波斯史学家认为马穆鲁克军队人数为1.2万人,这个数字虽然不太可靠但并非毫无根据,因为阿育布王朝末期的埃及总共也只拥有1—1.2万骑兵,考虑到当时的埃及进行了全国动员,马穆鲁克军队人数至多也可能只有此数。由于这次西征的统帅旭烈兀(伊利汗国的建立者)已率主力东归,只给留守叙利亚的怯的不花留下了不超过1.2万人的部队。应该说这是一个失策,虽然叙利亚并没有适合放牧马匹的草场,但作为阿拉伯世界最为富庶的肥沃新月地带,这里完全可以负担更多蒙古军队的给养。但这样一来,两军变得兵力相当,胜负对双方而言就显得相对公平。在艾因贾鲁特,也就是距约旦河左岸的贝桑西北15千米处,蒙古军与马穆鲁克军相遇了。相比蒙古西征时遇到的其他对手,马穆鲁克骑兵的战术反而是更“蒙古式”的。在作战时,马穆鲁克骑兵通常先采取守势,他们排成整齐的队形,用强弓一起齐射打击进攻的敌军;等到敌人阵形散乱以后,马穆鲁克骑兵才开始后发制人,发动攻击。身穿锁子甲的马穆鲁克骑兵会以严整的队形冲向敌阵,接近敌人时他们会先再施放一拨弓箭,然后冲入敌阵,用长矛或马刀与敌人格斗。大马士革弯刀是天下闻名的中世纪三大名刀之一。马穆鲁克骑兵的刀法极其出色,据说他们可以在策马疾驰时劈中悬挂在空中的一颗蜜枣。除了个体防护和武艺方面的优势,马穆鲁克骑兵还有另外的优势。他们的坐骑要比蒙古人的好:阿拉伯马是世界上最好的马种,身高腿长,冲刺速度极其惊人,耐力也不错。作为农业社会的埃及(尼罗河三角洲)与叙利亚地区缺乏牧场,迫使马穆鲁克王朝不得不采用耗费高昂的饲料(大麦或者三叶草)喂养马匹,这就限制了骑兵的规模。但每一位参战的马穆鲁克士兵在行军时至少都可以得到一头骆驼,这就在行程不远的本土作战时抵消了蒙古人的机动性优势。在艾因贾鲁特之战中,马穆鲁克人甚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设下诱敌之计。悍勇的怯的不花果然中计,他“像火海般地前进,对自己的力量和兵力充满了信心”,身先士卒发起进攻。当蒙古军队进入埋伏地点时,马穆鲁克人从埋伏处三方面杀将出来,向蒙古军猛扑过来。以骑射见长的蒙古骑兵其实不擅长近距离格斗,他们在与经过严格训练的马穆鲁克骑兵较量刀法时占不到任何便宜。双方从清晨肉搏厮杀到中午,蒙古军队最后抵抗不住而崩溃,残部向北溃逃。这场战役标志着蒙古人发起第三次西征以来一路高歌猛进的势头遭到遏制。由出生中亚与高加索奴隶组成的马穆鲁克军队清楚地表明,不可一世的蒙古骑兵事实上是可以被打败的。更具历史意义的是,艾因贾鲁特之战的胜利并不是偶然。之后的马穆鲁克人又几次击退了伊利汗国蒙古人的进攻。尤其是1303年在大马士革附近的苏法尔草原之战中,面对正处于鼎盛时期的伊利汗国大军,马穆鲁克人俘虏蒙古士兵1万余人,缴获战马达2万匹,给蒙古军以毁灭性打击。从此之后,波斯的蒙古人对马穆鲁克人就再也无能为力了。蒙古人已经将冷兵器时代的骑兵推上巅峰,随着“火器时代”的来临,火器克制了骑兵的机动性——也让甲胄与马铠变得无用,游牧民族的骑兵在之后的历史里再也没有取得过如此之大的成就。 本文改编自《国家人文历史》2025年7月上,原标题为《从皮甲到铁铠 蒙古战马的防护升级与骑兵巅峰》,有删节,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END作者 | 郭晔旻编辑 | 胡心雅主编 | 周斌排版 | 徐沁(实习)校对 | 张斌 彦文推荐 “马甲”一词从冷兵器时代的战马嘶鸣到霓裳羽衣的时尚舞台其含义的沧海桑田恰如一面棱镜折射出华夏服饰文化随社会变迁而流转生辉的壮阔历程本期,就让我们一同走进这幅从金戈铁马到衣冠风流的完整画卷点击下方封面,即可购买↓↓↓“在看”的永远18岁~ 文章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