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约 4900 字 阅 读 需 要 16 分 钟古装剧总爱架起一座通往古代的桥梁,让我们仿佛能步入千年之前的风貌与市井。然而,这座桥有时砌得不那么牢,细枝末节常常被轻忽。比如,明朝以前的百姓不可能吃红薯、种玉米,魏晋南北朝以前的人弹不了从波斯传过来的琵琶,这些都是极易被一眼识破的低级错误。而提到最会让人浮想联翩的古代盛世,非唐朝莫属:长安集市日夜繁华,诗人墨客辗转其间,胡汉杂处的风俗与市井烟火相映成趣,更有丝绸之路通衢汇聚东西方的物产与思想。这些斑斓的历史元素,不只奠定了唐朝在文化史上的至高地位,也为现代影视在还原与改编上提供了丰富素材。近年来,以唐朝为背景的电视剧层出不穷,制作团队在服饰、道具、布景上费尽心思,但仍难免在细节上露出破绽。究竟有哪些“看似合理”却实则一眼就能戳穿的设定?我们不妨一一细数。最穿越的拉链,僭越的礼服服装搭配需谨慎要呈现唐人市井百态,服饰妆造是最直观的道具。《唐朝诡事录之西行》中,青溪以舞蹈为生,本该着古式衣裙,却不慎露出背后的拉链。拉链直到19世纪末才在美国问世,中国第一家拉链厂也是到1930年的上海才成立——把现代物件强行塞进唐装,实在令人难以苟同。虽然我们不会像考据类纪录片那样苛责每一针每一线,但这样低级的“穿帮”实在有失古装剧的韵味。不过古装剧出现拉链可能是道具的失误,而有些剧,甚至在人物服装设定上也存在漏洞。《风起洛阳》中的武思月是朝廷内卫,剧里男装扮相不少。历史上贞观之后,确实常有女性着男装的风尚,不过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武思月的几套白色官服。在唐朝繁复的服色制度里,白色从来不是官员的“准入色”。虽然女性朝廷内卫应当是编剧虚构的职业,但即便如此,其服制也应该符合时代的语境。服色的尊卑观念古已有之,早在先秦时期,王公贵族出席重大典礼就以玄黑、绯红为尊;北周时,已有将“玄绯”与品官等级挂钩之例。《周书·宣帝纪》云:“诏天台侍卫之官,皆着五色及红紫绿衣,以杂色为缘,名曰品色衣。”据《旧唐书》记载,唐朝统治者对服色更加重视,分别在武德四年(621)、贞观四年(630)、龙朔二年(662)、上元元年(674)对品官服色进行了多次改革,最后形成了以三品以上服紫、四品服深绯、五品服浅绯、六品服深绿、七品服浅绿、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浅青的完整的品色衣制度,文明元年(684),又“八品已下旧服者,并改以碧”。。白居易的诗“江州司马青衫湿”,便有遭贬后从衣衫颜色上体现出官职卑微之意。从唐朝的品官服色制度来看,其色彩始终围绕着紫、绯、绿、青四色来定官员等级。武思月一袭雪白官袍仿佛古今皆可通行的百搭着装,可白色在唐朝却不是官员应该穿着的颜色。唐朝什么人穿着白色呢?《隋书·礼仪志》就提到过,炀帝大业六年(610)下诏:“胥吏以青,庶人以白,屠商以黑,士卒以黄。”唐朝延续此制,凡科举及第、得授官职之后,学子方将常衣换为官服。韩愈在《赛神》中写道:“白衣长衫紫领巾,差科未动是闲人。”描述的正是普通百姓在征役、赋税未开始之前,以白布长衫、紫边围巾打扮自己游逛赛神的悠闲场面。《唐摭言·散序进士》中记载:“进士科始於隋大业中,盛於贞观,永徽之际……其推重谓之‘白衣公卿’,又曰‘一品白衫’。”这“一品白衫”是对进士科者的称呼,意指此人尽管尚未登科授官,仅着一袭白衫,不久可能平步青云、官登一品。白色袍服不仅成为平民的身份象征,更在唐朝社会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由此可见,白色袍衫在唐朝是庶人、学子专属的素衣。白衣公卿不过是文人读书时的随俗,而绝非内卫、侍卫等朝廷官员的“制服白”。剧中武思月一身洁白官袍立于宫门之下,既不符庶人身份,也不合文人学子之“未仕”寓意。若她真是低品侍卫,按理应着浅绿或深绿;若她位至高品,则须着绯色、紫色,方能与朝堂礼制相符。再看《风起洛阳》里,百里弘毅大婚之时,新娘柳然的婚服颇让人错愕:绣有锦鸡图案,乍一眼竟与宋仁宗皇后坐像图中的礼服颇为神似。可姑且不论一部唐朝剧为何要“致敬”宋代服饰,单就这对新人的身份而言,这件“袆衣”本就毫无道理可言。袆衣自周代以来就是历朝皇后最高等级的礼服,既可作祭服,亦可作朝服,还是册封与婚礼时的吉服。《武德令》记载:“以深青织成为之,文为翚翟之形。”所谓“翚翟(huī zhái)”,指的便是衣面上用彩绘填彩绘制的雉鸟纹样,用于后妃之着装。结合《唐六典》《通典》《大唐开元礼》等文献,我们大致能还原袆衣的样貌:一袭深青上下连裳,交领大袖,正背各绣十二行五彩雉形;中衣为素纱织成,绣以黼纹,领边与衣缘皆用朱色罗縠褾襈装点;蔽膝同样深青,边饰深红,并绣三行雉形纹;大带也是深青,内衬深橘红,外饰丝线,上衬朱锦,下衬绿锦。袆衣是皇后礼服中等级最高的。剧中柳然虽然是名门望族河东柳氏之女,嫁给工部侍郎次子,但现实中即使是贵族也遑论能穿上皇后受册、朝会之时的专用大礼服。根据柳然佩戴的头冠来看,原型是隋炀帝萧皇后墓的花树冠,冠前水滴形的花钿数量可以反映佩戴者的官品。《大唐开元礼》中记载皇后王妃内外命妇服及首饰制度是:皇后首饰花十二树,皇太子妃、一品命妇首饰花九树,二品命妇首饰花八树,三品命妇首饰花七树,四品命妇首饰花六树,五品命妇首饰花五树。由柳然的头冠可见,她应该按五品外命妇服制出嫁,着翟衣,著花钗,色染以青为主,所绣翟为五等绝不会与皇后朝服混淆。这种错置,虽不至于让所有观众都细究礼制,但对懂史识礼的人而言,却无疑削弱了剧集还原大唐礼仪的说服力,也让柳然这一角色在身份与服饰的和谐度上失了分寸。海带奢侈品,宴席不吃鸡唐人饮食细节多聊了服装,再来说说唐朝的“吃货陷阱”。我们现代随处可见的海带,在有些唐装剧里似乎成了平民家后院随手挂晒的家常海产蔬菜。海带的干燥叶状体称之为昆布,最早作为药材见于魏晋的《吴普本草》:“纶布,一名昆布。酸、咸,寒,无毒。消瘰疬。”海带在唐朝属于舶来贡品,只有西域交河城、渤海国或高丽等地偶尔有售,且价值不菲,只有皇帝权贵才能尝到古早版本的野生海带。据天宝二年(743)《交河郡市估案》记载,那里的昆布价仅略低于珍贵的犀角。古代海带远非寻常百姓家可轻易购置,1927年海带养殖技术才引进到我国大连,到50年代人工养殖海带才逐渐成熟,此前不可能量产。想在小摊贩前看到一捆捆海带晾晒,大抵是导演手一挥,就把现代海鲜市场搬进了大唐。 唐朝人想“吃顿好的”的时候,桌上有些什么菜?《大唐荣耀2》里的“一桌好菜”包括:清蒸鱼、烧肘子、全鸡、卤牛肉,还有炒豆角、蘑菇炒青菜,好一个荤素搭配,菜色都是如今家宴常见,却与史实大相径庭。首先,猪肉和鸡肉在唐朝都不算什么好菜。唐朝初期,为了避免地方官员招待御史铺张浪费,李世民曾明确下令,禁止御史吃肉。但是监察御史马周却无鸡肉不欢,有小吏告发他吃鸡之事。李世民却说:“我禁御史食肉,恐州县广费,食鸡尚何与?”意思大约是我怕铺张浪费所以禁止御史吃肉,但是吃鸡怎么能算肉呢?这就足以说明鸡在当时并不被视作正经大餐。那什么是唐人宴席的硬菜?李白《将进酒》里的“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就反映了,羊肉、牛肉才是贵族佳宴之选,鸡鸭鹅等家禽肉素来被视为“非肉”,王公大臣更不会把一整只全鸡摆到餐桌上。剧里那几碟炒素菜更是离谱。由于铁锅锻造技术在宋朝才普及,加之唐朝植物油较少,所以炒菜在唐朝并不流行,主要的烹饪方式是煮蒸烤,调味品也相当有限。说了吃,再聊聊喝。“长安红茶案”是《唐朝诡事录》的开篇案件,说的是长安县令元来为了一己私欲,利用西域幻草和新娘的鲜血制成一种名为“长安红茶”的神秘饮品,此茶不仅能使人产生幻觉,更能让人上瘾。但是,唐朝没有红茶,更没有茶壶和小茶杯。陆羽《茶经》所讲的都是煎茶法:以茶箐研为细末,用水煎烹,加之萸、枣、姜、薄荷等佐料,散茶、末茶、饼茶并行,皆非今天常见的茶壶泡茶法。真正的红茶要到明代末年才在福建出现,小茶壶与茶杯也源于明初朱元璋废团茶令后的瀹茶法(又称泡茶法)改革。唐人手中若有茶器,也不过是一只素瓷青釉盏,用来盛刚出锅的煎茶汤,而红茶连名字都尚未问世。这里提到的“长安红茶”大概只有理解成红颜色的茶才能勉强说得通。通宵点蜡烛,铜钱大不同生活道具也考究中国古代钱币历史悠久,品种纷繁。论起唐朝人的生活道具,电视剧里的道具铜钱往往是穿帮的重灾区。《大唐狄公案》里,剧中人物倒出四枚铜钱,仔细一看,最大的一枚竟是北宋徽宗“崇宁通宝”,其余三枚则是黄亮皮壳清钱,上面标识某地铸局的满文都清晰可见。实际上唐朝应该使用开元通宝。古装剧里的府宅夜晚常常灯火通明,点着数不清的蜡烛,你有没有好奇过一晚上烛火费开销得多少?据《唐六典》记载,隋代宫廷已有专门的左尚方机构,负责“造车辇、伞扇……刻镂、蜡烛”等事务,唐朝则沿袭并且愈发专业化。蜡烛在唐诗中常作为意象出现,也说明其使用早已从宫廷延伸至文人雅士,但在现实中,制作一支蜡烛需要大量动物脂或植物蜡,工艺繁复价格昂贵。《宋会要辑稿》记载,官用蜡烛一支要价四百文。以一晚点两支计,一般百姓根本负担不起。唐朝普通人如果在夜间照明,更多是用桐油灯或动物油灯,虽然烟雾缭绕、光线昏暗,却是市井百姓最熟悉的方式。《长安十二时辰》里的火闹钟原型是古代的龙舟香漏。一艘龙舟形的盛器上放着一根燃烧着的香,香上横着数条两端系上金属球的线。每隔一段时间,香便会烧断一条线,使金属球跌进下面的盛器,发出响声,报告时间。不过这种报时香漏在北宋才开始出现,唐人更依仗日晷、漏刻(水钟)或刻烛来计时,由司天台专人负责报时。电视剧也喜欢渲染唐朝夜市的繁华:灯火辉煌、摊贩云集,似乎夜夜都在热闹非凡。但现实并非如此:唐朝的夜市往往只在节日里才有,上元节灯会才是人们逛夜市的常见场景。其余大多数夜晚,因戒严令禁止交易,民间夜市要到宋代才渐成风气。盛唐长安真正热闹,也大多局限于节庆时分,而非每夜都通宵达旦。提到古书或古籍,许多人第一反应便是线装书,仿佛有了纸就必须是线装。事实上,线装这种装帧形式要到明代中期以后才开始流行,宋代以前极为罕见。因此,如果一部以宋代之前为背景的历史剧里频繁出现线装书,只能说明剧组在书籍史方面有所疏忽。唐朝的主流装帧形式是卷轴。唐太宗李世民在《帝京篇》中提到,处理完公务后去崇文馆看书,“缥帙舒还卷”,这里的“缥帙”指的正是纸质卷轴。卷轴平时都是插在书架上,顶端挂着写有书名的“牙签”。韩愈有诗称赞李泌:“邺侯家多书,插架三万轴。一一悬牙签,新若手未触”,便生动描绘了卷轴插架、标牙签的存放方式。因此,若剧中出现大量卷背线装,就显然脱离了历史实情。身份、官职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恰恰是还原历史最不能偷懒的地方。《隋唐演义》里有几个大名鼎鼎的镇守关隘的“总兵”。但总兵一职兴起于元,兴盛于明,至清成为正式官职。明朝时期,总兵为无品级之武官官名,统辖兵士、编制定员、位阶不固定,通常为公侯或各军都督府都督兼任。清朝后,总兵受提督统辖,掌理本镇军务,官阶正二品。唐朝军制沿承隋制,没有所谓“总兵”这一职,只有府兵都督与节度使,统帅边陲大军。镜头一转到深宫,宫女与太监恭声自称“奴才”“奴婢”,似乎导演用得顺手,却完全忽略了这称呼的出现时间。至于“奴婢”,在元朝戏曲中偶有出现,更多时候是指奴隶与婢女的合称。唐朝宫人一般自称“内人”“宫人”“官人”之类,谦卑却并非暗含“奴”字。细微之处见真章,每种看似不起眼的道具,都承载着深厚的历史语境。一旦道具穿帮,就会悄然撕裂观众与剧中世界的想象之桥。正是这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细节,让我们反思:要让古装剧真正“活”起来,仅凭恢宏的场景与精致的叙事还不够,更需在道具选型、服制考究、礼俗还原等方面多下功夫。唯有如此,才能让观众在灯火阑珊之下,真正迈入那个既真实又浪漫的大唐时代。 参考资料:[1] 黄雅萌:《汉化与胡化:基于民族融合视角下的唐朝圆领袍衫的研究》[2] 王欢:《唐朝大礼服袆衣复考》[3] 吴超元:《海带的生活史和我国海带人工养殖现状》[4] 胡梧挺:《“南海之昆布”:唐朝东亚昆布的产地、传播及应用》[5] 王迎春:《蜡烛与明代社会》[6] 周洁:《中国古代计时器研究》*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END作者 | 关禾编辑 | 胡心雅 主编 | 周斌排版 | 曲晨溪(实习)校对 | 李栋 张斌 古月国历好物进击的士族旁落的皇权跨越五百年的权力对抗史国民历史读物《国家人文历史》专业团队最新力作展现士族潮起潮落的史诗级历史画卷点击下方封面,即可购买↓↓↓“在看”的永远18岁~ 文章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