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岁的退伍水兵暴钦瑞遭受了长时间限制性体位、反复机械性损伤、电击损伤,在被指居的第13天猝死,他的多名父兄亲属遭受的严刑逼供和折磨侮辱可能更甚。12名涉案的石家庄警务人员相继受审。多年前在海军某部服役的暴钦瑞。图:受访者提供CDT 档案卡标题:被指居者之死:刑讯逼供何时了作者:财新发表日期:2025.6.19来源:财新网主题归类:刑讯逼供CDS收藏:人物馆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年届花甲的暴继业看着总是乐呵呵的,即使谈起三年前那场夺走小儿子性命、 全家老少被置于绝境的飞来横祸,也语言克制。问及多名警察和辅警以“卑鄙的手段”对其极尽侮辱的情节,暴继业垂下头,摆摆手,低低说:“我都不愿意说,那种耻辱。”2025年6月13日,河北省石家庄市公安局裕华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耿春远、警察任力鹏、王连达刑讯逼供案,在保定市望都县法院召开庭前会议。根据望都县检察院的指控,2022年7月7日,石家庄市公安局组织新乐市公安局、裕华分局等 “5.25”专案组民警,以涉嫌寻衅滋事罪为由将暴记忠、暴继业、暴彦强、高爱立等人抓捕到案后,在新乐宾馆执行指定居所监视居住。耿春远与新乐市公安局张旭光分别作为裕华分局和新乐市局专案组领导指挥和分工办案,裕华分局负责对暴记忠、暴继业、暴彦强、高爱立等四人审讯。2022年7月7日至7月19日,为获取暴记忠、暴继业的有罪供述,耿春远安排裕华分局警察任力鹏、王连达在新乐宾馆房间内使用手摇电话机电击、用PVC管击打脚底板、扇耳光等手段逼取口供。为加大审讯力度,2022年7月12日15时至17时许,耿春远安排任力鹏、王连达将暴继业带到新乐市木村乡一家庭农场小院,继续对暴继业使用PVC管击打脚底板、扇耳光等手段逼取口供。四个月前的2025年2月13日和14日,八名涉嫌刑讯逼供致暴继业之子暴钦瑞死亡的石家庄市新乐市公安局警务人员,也在河北省保定市莲池区法院出庭受审。检方指控,2022年7月7日至7月19日, 新乐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事业职员张旭光,警察邢子超、王子谦、吴玮涛、马林炫、李少华、陈泽平及辅警马帅等人,在查办"5.25”专案期间,为获取暴钦瑞、暴纪涛、暴韶瑞、暴卓瑞、暴士峰、暴晓龙等6人有罪供述,多次使用手摇电话机、电警棍电击,镐柄、PVC管击打,皮带抽打,吊笼子, 扇耳光,拳打脚踢等手段逼取口供。其中,张旭光、邢子超、王子谦、吴玮涛、马林炫使用工具对暴钦瑞实施刑讯逼供,致其下肢静脉血栓形成并脱落致肺动脉血栓栓塞引起急性呼吸循环功能衰竭死亡,应当以故意伤害罪追究刑事责任;张旭光、邢子超、王子谦、吴玮涛、李少华、陈泽平、马帅还因以恶劣手段刑讯逼供或刑讯逼供致人轻伤,应当以刑讯逼供罪追究刑事责任。暴继业生于1965年10月,河北省石家庄市高邑县南塔影村人,是当地较有名气的民营老板。据他说,至2022年,其家族企业高邑县煜珠陶瓷厂 (下称"煜珠陶瓷厂")年产值达到3亿多元,雇佣工人700多名。2022年7月7日,暴继业和两个儿子暴韶瑞、 暴钦瑞,两个兄弟暴记忠、暴纪涛及子侄等七八人,被裕华公安分局和新乐市公安局警察抓捕,并带至新乐市一家宾馆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新乐市是由石家庄代管的县级市,与高邑县分处石家庄的一南一北,两城并不相邻。之后的13天,这些被指居的暴家人遭受了手段残忍、花样繁多的刑讯逼供。一审庭审显示,为避免惨叫被外界听见,以利于加大刑讯力度,逼取口供,施暴的警务人员还曾找僻静农家院,制作、装备铁笼子和专门刑具,将暴继业、暴韶瑞、暴钦瑞父子三人带出指居点,严刑逼供。直至7月19日晚,暴继业的小儿子、33岁的暴钦瑞死亡,当天夜里,其他人被悄悄解除械具,刑讯逼供戛然而止。截止财新发稿,率先开庭的莲池区法院尚未作出一审判决,另外四名分案处理的警官,耿春远、 任力鹏、王连达涉嫌犯刑讯逼供罪,望都县法院尚未开庭审理;胡伟涉嫌犯受贿、妨害作证罪,则由保定市安国市检察院提起公诉。根据本系列案各检方起诉书、庭审中控辩双方的质证和法庭调查所呈现的被告人供述和被害人证言,这起警务人员涉嫌执法犯法、滥用公权力刑讯逼供致死案的过程骇人听闻,匪夷所思是,它发生在强调依法治国的今天。暴钦瑞死亡后,警方于2022年9月对暴继业等八人相继取保候审。2023年6月,新乐市公安局将他们全部解除取保候审,理由是“不应当追究刑事责任”。恢复自由的暴继业曾不止一次说,自己和家人的平安,是小儿子用命换来的。随着八名涉嫌刑讯逼供的警务人员接受审判,暴继业觉得三年来自己强忍丧子之痛,与当地警方交涉周旋,就为死去的小儿子讨公道。但胡伟、耿春远、任力鹏、王连达尚未受审,2025年5月12日,暴继业、暴记忠、暴纪涛弟兄三人及子侄暴彦强等三名村民突然再被警方刑事拘留,羁押于石家庄市无极县看守所,罪名与上次如出一辙,“涉嫌寻衅滋事”。截至发稿,已有11人被刑事拘留,其中8人是当初“5.25”专案被指居者。暴继业家人称,暴继业此番被刑拘前两日,曾被石家庄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某位副大队长叫到办公室谈话,要求其同意签署对“5.25”专案涉嫌犯罪警察的谅解书,暴继业没有答应。祸从天降暴继业回忆,2022年7月7日凌晨,他在熟睡中被激烈的打砸声惊醒,紧接着一群身着便衣的人破窗而入。他们铐住正在报警的暴继业,自称是石家庄市公安局的,要他跟着走一趟。1980年代初,暴继业初中毕业,不甘于像父辈一样终日与土地打交道,央求父亲买了辆小四轮农用车,干起了送货营生。“我什么都拉,化肥、农药、种子……”暴继业说,那时生意好做,他频繁往返于城乡间,很快就将小四轮车升级成拖拉机,送当时农村紧缺的蜂窝煤。积累了一些财富后,暴继业买了四辆大货车,专门运输煤炭,活动范围也从石家庄周边拓展至京冀两地。2002年,暴继业成立煜珠陶瓷厂,从事陶瓷地砖生产。此后十几年,中国房地产业迅速发展, 煜珠陶瓷厂生意越做越大,不仅家族子弟加入,还吸收了若干股东。暴继业被警方抓捕时,并不知道儿子暴韶瑞、 暴钦瑞,兄长暴纪涛,两名侄子,以及村民暴晓龙共七人,也在不同地方同时被抓。在高邑县公安局执法办案中心等地,他们中大多数人,警方只是简单地讯问了身份信息,只有暴继业和暴纪涛兄弟二人被特殊对待。负责抓捕暴继业的是时任裕华公安分局刑警大队有组织犯罪侦查中队的三级警长任力鹏。任力鹏时年42岁(1979年10月生),是参与抓捕中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警察之一。任力鹏2008年3月转业至石家庄公安局特警支队,后分流到裕华公安分局从事刑事侦查工作。2018年1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通知》,各地公安局相应在刑侦部门设立有组织犯罪侦查机构,专门侦办涉黑涉恶案件,警察行内将该部门称作“扫黑队”。根据官方公布的数字,到2021年3月,三年间全国共打掉涉黑组织3644个,涉恶犯罪集团11675个,抓获犯罪嫌疑人23.7万人,缉拿目标逃犯5768人。2018年5月,任力鹏被借调至裕华分局刑警大队有组织犯罪侦查中队,具体负责查办涉黑涉恶案件审讯、取证等工作。根据多名受害人陈述,12名参与刑讯逼供的警务人员中,任力鹏手段最残忍, 也最卖力。知情人士说,任力鹏供述称,自己想在职位上进一步,能够正式调进“扫黑队”。暴钦瑞死亡后不足一个月,2022年8月,任力鹏如愿以偿,正式调入裕华分局有组织犯罪侦查中队。督办函暴继业说,直到2023年5月他收到新乐市公安局的解除取保候审通知,才知道自己所涉案件叫 “5.25“专案,他及家人当初被警方定为涉恶犯罪团伙。2022年3月30日,河北省公安厅扫黑办在系统内扫黑平台上发布"群众举报线索督办通知"(下称 “督办函”),称收到群众来信举报暴记忠涉嫌违法犯罪线索,要求石家庄市公安局扫黑办直接组织力量进行核查,30日内上报调查进展情况。督办函附有举报信,内容涉及暴记忠、暴继业等人在高邑县殴打他人、寻衅滋事、非法采矿等22 条违法犯罪线索,举报者为暴增强。暴增强现年50岁(1975年3月生),高邑县南影塔村村民,因其皮肤较黑,人称“黑小子"。暴增强曾有前科:2008年12月16日,因犯聚众斗殴罪和招摇撞骗罪,被石家庄市中级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三年;2011年1月19日,因犯非法使用武装部队专用标志罪,被邯郸市成安县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三年。督办函及举报信转到负责督导侦办石家庄市辖区内所有“涉黑涉恶”案件的胡伟处。胡伟现年44岁 (1981年2月生),河北石家庄人,时任石家庄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有组织犯罪侦查大队大队长。2004年7月,胡伟从河北科技大学人民警察学院毕业,进入公安系统,先后在裕华公安分局、石家庄市公安局从事刑侦工作。暴钦瑞死亡一年后,胡伟于2023年8月升任石家庄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胡伟请示领导后,决定将此事交给裕华分局侦办。胡伟指示时任裕华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耿春远,这个线索是省厅督办的,举报得挺清楚,有明确的受害人,不像是假线索,让他派精干的人去核查线索,争取打成恶势力。46岁的耿春远(1979年4月生),大学本科学历,20岁入警,先后在石家庄市公安局、裕华分局从事刑侦工作24年。耿春远安排下属任力鹏、王连达具体核查。任力鹏与耿春远同龄,王连达小他俩三岁,两人均系裕华分局刑警大队警察。暴继业称,司法材料中显示,十几天后,任、 王两人交上核查材料,认为不构罪,离刑事立案并锁定犯罪嫌疑人还差很远。耿春远说,他还请教了专门负责把关的法制科同事,对方也认为够不上犯罪。后来胡伟问进展,耿春远汇报称,经过初步核查,举报的很多指控没法证实,证据也不充分。胡伟说不用核查太多,加快进度快点查,达到“两年三起案件”的标准就行,“要把举报件上的人都套进来”——耿春远在回答检察官何为把所有人都套进来时解释,胡伟的意思就是要把举报件中涉及的暴家人都套进来列为犯罪嫌疑人。所谓“两年三起案件”,是“扫黑除恶"运动中定义涉黑恶案件的最低标准,意思是犯罪嫌疑人必须在两年内实施三起以上涉黑涉恶犯罪行为。耿春远还供述称,以前他们办理相关案件,每条线索都要有核查结论,对不能查实的,或查实已经处理过的,或经过核查证据不构成犯罪又没有继续核查必要的,都要如实写在报告里,不能当作案件办理。 但暴家这个案件在核查节奏及标准等方面的要求确实不太正常,线索刚开始核查,胡伟就把结果先定下来了,让他们核查线索的时候就要按照涉黑恶的案子干。胡伟为何如此表态?警方知情人士介绍,通常涉黑恶线索核查函有“督办”、“转办”、“通报”三种。督办属于线索比较清楚,领导比较关注,会督促询问核查进展,甚至会专门听取汇报;转办只需要正常回复核查报告,如果一个月不能结办,申请延期就行;通报相对模糊,要求对被举报人及举报的线索进行重点关注,没有回复核查报告要求。针对暴家兄弟的核查线索,显然属于“领导比较关注,会督促询问核查进展,甚至会专门听取汇报” 那种。有领导指示、关注,胡伟等人自然格外重视。耿春远向王连达和任力鹏转达了胡伟的意思,让他们按照胡伟的要求尽快核查。任力鹏表示,耿春远说他们提交的材料定不上黑恶犯罪,让他们继续核查线索,想办法达到“两年三起犯罪”的涉黑恶标准,找案子把暴家人都抓起来才行。按规定,30天内裕华分局应该向石家庄市公安局扫黑办提交阶段性核查报告。但核查迟迟没有进展,耿春远将暴增强叫到办公室,告知其举报的线索不够,只能下无犯罪嫌疑的结论。暴增强连忙道,听说包工头孙某和他的工人被暴家人打过。过了两天,暴增强领着孙某等人来到裕华分局刑警队。耿春远称,考虑到以前办理扫黑案件曾发生过办案人员引导指认的情况,暴增强又有犯罪前科,人也不太靠谱,他特意叮嘱下属做笔录和辨认时要实事求是。如此取证但法庭调查中呈堂的多名嫌疑人口供及证人证言显示,此案前期取证中即严重违规违法,导致整个案件证据真实性非常可疑。任力鹏供述,在做笔录时,暴增强带来的两个民工说不清被打情况,只有包工头孙某说得清楚;组织辨认时,民工若认不出,暴增强就帮着辨认。而暴继业等人被取保候审后,孙某对警方说,此前所做证言都是暴增强教唆的,对方许诺给他和民工一笔钱。2022年5月,任力鹏、王连达带着暴增强去邢台柏乡县取证。四五个民工被集在同一间屋里做笔录,询问中说不清时,农民工们相互商量、提醒, 任力鹏、王连达未予制止;为避免后续证据审查人员发现询问笔录时间冲突,两人还违规让同事代签。辨认中,暴增强和农民工们都在同一间屋子里,有的民工认不出人,暴增强就会凑上前去直接点辦认照片提示。自2022年4月起,任力鹏、王连达让暴增强帮忙找受害人,并和他们一同外出调查取证。暴增强很配合,跑前跑后,联系证人。有的受害人在异地酒店取证,有的取证在受害人家里,酒店开房、吃饭等费用均由暴增强支付。暴继业称,任力鹏后来供述,他和王连达问过暴增强为什么这么执着举报暴氏兄弟。暴增强说, 因为老家宅基地的事,他跟暴记忠、暴继业家有矛盾;以前有人举报他涉黑,他怀疑是暴记忠、暴继业指使人干的,这次不把暴记忠、暴继业一大家子弄进去,他在当地就没法混了。耿春远称,自己向胡伟如实汇报了核查情况, 当时的证据不能认定暴继业涉黑涉恶,说有的事涉案人已经被处理过了,有的事比较牵强,跟被举报人关联不大,就凭这些事抓人有风险。但胡伟告诉他不用管那么多,先把人都套进来,就把这个案件往死里干——就是要办成涉黑的案件,人要抓全了, 财产该查封的查封该冻结的冻结,要按照涉黑的标准“打财断血”。耿春远后来在审讯中被问及,既然已经向胡伟汇报了案件线索有问题,他为什么还让你们继续立案?耿春远回答,当时也感觉到不正常,但没有多想,自己就是想赶紧在扫黑除恶工作上有所突破, 就按照领导指示做了。而且胡伟听取汇报后,有一天打电话来说,将新乐市公安局拉进来,以便指定监视居住,案件由裕华分局、新乐市公安局、高邑县公安局共同办理。既然胡伟说让新乐市立案,他们作为裕华分局的警察也就没有再进一步核查,想先把人抓了再查。双方在这个问题上说法并不一致。警方人士称,胡伟的说法是,线索下发不到一个月,耿春远到他办公室说核查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定成恶势力,但他们的办案力量不够,找不到合适的监视居住地点,想跟新乐公安一起办理。于是他跟新乐市公安局沟通后,批准了他们的指定管辖申请。变形的指居有当地警方人士介绍,“扫黑除恶"开始以来, 公安机关都乐于办涉黑案,“上级重视,权力大, 经费足,易出成绩”。新乐市公安局领导也将参与 “5·25“专案视作一次锻炼新人的难得机会,派出由张旭光带队,邢子超、王子谦、吴玮涛、陈泽平、 李少林、马林炫、辅警马帅组成的队伍,加入专案组。这八人中,年龄最大的张旭光(1980年12月生),时年不满42岁。张旭光虽只是新乐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事业职员,却热衷办案,曾参与多个涉黑案专案组,在当地警界颇有名气;其余七人全是90 后,马林炫、陈泽平生于千禧年后,案发时仅工作一年。除张旭光、邢子超,其他人均未参与过涉黑案件侦办。孰料这种以老带新、锻炼队伍的方式, 将一众年轻警察带到了前途尽毁的境地。依据《刑诉法》相关条款,监视居住是法院、 检察院、公安机关在刑事诉讼中,限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规定的期限内不得离开住处或者指定居所,并对其行为加以监视、限制其人身自由的一种强制措施。监视居住由公安机关执行。监视居住初衷是为“既能保障刑事诉讼顺利进行,又体现法律的人道精神,保障嫌疑人、被告人权利”,其实施对象是“患有严重疾病、生活不能自理,怀孕或者正在哺乳婴儿的妇女”。另外,当羁押期限届满但案件尚未办结时,办案机关必须依法对强制措施作出变更或者释放被羁押之人,如果案件还需继续侦查,可以将强制措施变更为取保候审或监视居住,以维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权益,防止超期羁押。但《刑诉法》还规定,“因案件特殊性或者办案需要”可以实行监视居住,比如“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无固定住处,或是案件涉嫌危害国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动犯罪”,可以实行指定居所监视居住。相对于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正常羁押嫌疑人或被告人的看守所,有相对严格的管理规程和有效监管:《看守所条例》及相关规定不允许侦查人员将嫌疑人带出看守所审讯;收押嫌疑人或被告人时, 需进行严格的健康和人身检查;身体有外伤者,看守所会进行初步检查评估,如实记录,并通知办案机关。看守所也有权拒绝接收。而脱离开看守所和体系化监管之外的指定居所监视居住,在现实中走样变形的现象并不鲜见,为一些执法者逃避监督, 方便疲劳审讯、刑讯逼供埋下伏笔。另外,依据《刑事诉讼法》规定,只有嫌疑人在当地无固定住处,才可以指定居所监视居住。因为暴家父子等涉案人都在高邑县有住所,暴钦瑞、 暴韶瑞在石家庄市裕华区也有房产,不符合指定居所监视居住。胡伟、耿春远、张旭光等才将新乐市公安局拉进专案组,以把嫌疑人送至新乐市指定居所监视居住,其逃避看守所正常监管的动因不言自明。这个处心积虑的指居措施不仅使“5.25”专案办案警察们有恃无恐,导致时年33岁的暴钦瑞死于非命,12名办案者也付出了职业生涯终结、身陷囹圄的巨大代价。“5·25”专案2022年5月25日,石家庄市公安局指定新乐市公安局立案侦查,裕华分局、高邑县公安局抽调人员共同办案,成立“5.25”专案组,专案组负责人由各单位主管刑侦副局长或参办单位其他局领导,案件重大进展向胡伟汇报。“5.25”专案组中,来自裕华分局的成员包括耿春远、任力鹏、王连达等人;新乐市公安局为张旭光、邢子超、王子谦、吴玮涛、陈泽平、马林炫、 李少华、辅警马帅等人,另有高邑县公安局数人。 九名嫌疑人由裕华分局和新乐市公安局警察分头抓捕、审讯,高邑县公安局警察负责调查财产。7月7日,暴记忠、暴纪涛、暴继业兄弟三人, 暴继业之子暴韶瑞、暴钦瑞,以及南塔影村村民高爱立、暴彦强、暴晓龙等九名嫌疑人分别在石家庄、高邑被抓获。在裕华分局槐底刑警中队、高邑县公安局执法办案中心,专案组成员首次讯问了九名嫌疑人。这次讯问,绝大多数警察只是简单核对嫌疑人信息,行为规范。时年39岁、从警14年的老刑警任力鹏,是唯一动粗殴打嫌疑人者。或许立功心切, 或许要给嫌疑人来下马威,任力鹏初次讯问暴继业,就将其打了个满脸花。暴继业回忆,任力鹏拿出几张纸,上面打印着其涉嫌非法拘禁、放高利贷等犯罪行为的内容,要他签字画押。“我就根本没干过,不愿意签,他上来就打我耳光,打了十几个,我口鼻流血,脸肿得老大。”暴继业双手五指张开,竖在脸颊两边比划着。在法院资料中,任力鹏也承认当天曾扇过暴继业、暴记忠一二十个耳光。当天,所有嫌疑人被带着黑头套转移至新乐市新乐宾馆,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暴继业说,上车前任力鹏拿出纸巾让他擦掉脸上的血,“可能他怕别人看见”。新乐宾馆是任力鹏找的办案地点。此前按照张旭光的要求,新乐宾馆对办案区域完成了相关改造。法庭调查显示,7月8日或9日,经张旭光安排,马帅从新乐市公安局扫黑办和黑色雪佛兰公车的后备箱中,拿了三部手摇电话机、一根电棍、一截PVC管送到新乐宾馆。张旭光可能觉得仅有上述刑具还不够,又指令马帅买了铁链十条、一米长 PVC管两根,镐把一个。马帅交待,雪佛兰张旭光平时使用较多,后备箱里的摇把电话机是扫黑除恶开始后张旭光交待他买的。他没怎么见过这种老式电话,在网上搜到后拿给张旭光确认才买的。另外,受张旭光指派,马帅、王子谦、李少华三人开车去石家庄市公安局位于新华区的老执法办案中心,将八九把铁椅子拉到指居点新乐宾馆。新乐宾馆大厅西边,一扇仅能从里面打开的门将指居点与旅客居住区分开。指居点走廊两边南北两排房,靠北四间房,依次是厕所,两间羁押室, 一间闲置;南边有两间保安宿舍,还有个套间,外间办公,里面放水果速食品等物品。北边两间羁押室做了软包改造,里面摆放有铁椅子,地上铺着褥子,暴继业等九名被指居者被羁押于此。他们穿着统一号服,号码数字并不连贯。 马林炫说,这是遵照张旭光的指示,把号码弄多点,让他们以为抓了很多人,更容易审讯。他补充说,让被指居者戴黑头套、手铐,有的还戴着非制式脚镣,坐铁椅子等,都是张旭光的安排,参加专案组的警察一开始私下还觉得不合适,但没有人敢提出来。第一次碰头会上,专案组成员以单位划分为裕华分局、新乐市局两组,每组内部下设取证、经济、综合、审讯等小组。裕华分局负责暴继业、暴记忠等四名嫌疑人取证、审讯,新乐市局负责暴钦瑞、暴韶瑞等五名嫌疑人。裕华分局审讯组组员任力鹏、王连达、李某等,新乐市局审讯组组员有王子谦、李少华、邢子超、吴玮涛、陈泽平、马林炫、马帅,耿春远、张旭光分别担任负责人。刑讯示范课根据法庭调查中诸被告人供述,从7月9日起, 专案组开始审讯被指居人。与裕华分局审讯组不同,新乐市局审讯组负责人张旭光先带着李少华等六名年轻警察集体审讯,以每天两人的速度将他们负责的五个被指居人都过了一遍,然后再分开审讯。对张旭光的如此安排,李少华分析,“应该是前期想教我们怎么讯问,让我们跟着他学习审讯技巧。我们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审讯,也不知道怎么打人,后期觉得我们可以独自审讯了,就分组了”。集体审讯中,张旭光负责发问。陈泽平供述, 张旭光挺会跟嫌疑人问话的。他坐在屋里,边抽烟边问,如果嫌疑人不承认,他就会骂嫌疑人,凑到嫌疑人跟前动手打耳光,让嫌疑人坐在铁椅子上, 双手背铐,抬胳膊。陈泽平认为,张旭光教他们的讯问技巧,就是先哄骗嫌疑人说出来,如果连哄带骗也不行,张旭光就让他们“上点手段”。多名被告人在法庭质证中证实,张旭光几乎对新乐市局审讯组负责的所有被指居人都动过手,并指使其他警员进行刑讯逼供。若被指居人回答不满意,或拒绝回答,张旭光会使用诸如扇耳光,拿烟头烫脚趾,用镐把打脚心,将打火机放在被指居人手指中间然后攥住手指使劲拧,以及将被指居人固定在铁椅子上戴背铐,从身后抓住双手使劲向上抬 (俗称“开飞机”)等刑讯逼供手段。张旭光还经常直接对年轻警察说“溜溜他、收拾他、扇他、拿某某工具来、给他开飞机”之类的话,有时则用眼神、手势暗示,如用手指指某个民警,然后摆一下指向被指居人,意思就是让这个民警动手。吴玮涛指证说,张旭光手把手教他们怎么进行刑讯逼供,怎么使用各种刑具,打哪里不会出事等等,还教训他们“不敢下手就当不了好警察”、“警察不会动手就是窝囊废”。邢子超供述,“他说完,我们就动手。每次我们审讯体罚、殴打指居人,都是张旭光指挥的。”吴玮涛供述,有次审讯结束后,张旭光对他们说,不能这么怂,这么怂办不成案子,你们干这种事的时候要有信心,不要有心理负担。“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六个都在。”在张旭光“教学示范”和命令下,六名年轻警察均对被指居人实施了程度不同的刑讯逼供,扇耳光,PVC管打小腿、脚心,“开飞机”,以及手摇电话电击身体。李少华讯问暴纪涛村里修路及他打人的事,暴纪涛没有回答问题,反问其叫什么,是干什么的,李少华很恼怒,感觉暴纪涛在威胁自己, 就扇了暴纪涛一耳光,一脚将他踹倒,暴纪涛倒在地上,用手捂着肚子。此后⼏天,暴纪涛⼀直说腰疼。张旭光让邢⼦超、王⼦谦等⼈带暴纪涛去新乐市中医医院检查,X光显示,暴纪涛左胸六七两根肋⻣⻣折,属轻伤⼆级。尤为恶劣的是,张旭光曾指令⼿下⽤摇把电话电击暴韶瑞的⽣殖器。根据吴玮涛、邢⼦超、陈泽平等⼈供述,有次审讯暴韶瑞时,张旭光说:电他⼩鸡(⽣殖器)。于是,吴玮涛、王⼦谦,⼀个把电线放在暴韶瑞的⽣殖器上,⼀个摇⼿摇电话机,电击暴韶瑞的⽣殖器。张旭光还威胁暴韶瑞:不好好说,就把你电废了,让你硬不起来。暴韶瑞曾在河北警察职业学校就读,陈泽平得知后讥讽道,没想到我们还是校友,那你把校训背出来。暴韶瑞说有些内容⾃⼰忘了,背不全,陈泽平就⽤⼿摇电话机电击他。这⼀细节,被⻢林炫等被告⼈供述证明。⼤多数被害⼈审讯中都被电击过。“那种难受……”谈及被电击时的感受,暴韶瑞脸上浮现出不堪回⾸神情。数名被告⼈供述,电击被指居⼈时,他们的身体会不由⾃主地抖动、扭曲,表情痛苦。集体审讯⼏天后,张旭光将六名新乐警察分为三组,每组负责两名被指居⼈。分组审讯后,张旭光经常去各屋转,听年轻警察讯问,提⼀些问题,有时也会打被指居⼈。⻢林炫供述说,⼀天他和李少华审讯暴纪涛,中途张旭光进来过问审讯进展,李少华说正在做思想⼯作,张旭光说不⾏就动⼿。“我去洗⼿间,听⻅外边有响动,出来看⻅李少华对着暴纪涛上半身拳打脚踢了六七下。暴纪涛还是不说,李少华说:⻢⼉,他⼀个养猪的,⼤字不识⼀个,动⼿吧。”于是,⻢林炫让暴纪涛趴在地上,⽤⽪带抽打暴纪涛的背。集体审讯中,暴晓⻰不承认参与过涉⿊集团,指控的作案时间其尚在监狱服刑,不具备作案时间。吴玮涛供述称,张旭光扇了暴晓⻰⼏个⽿光,⼜让他们给暴晓⻰“开⻜机”。审完后,张旭光说他嘴挺严,让他在铁椅⼦上坐了两天。后来证实暴晓⻰确属抓错了,警察们对他的审讯则变成能否挖出别的犯罪线索。⼀⽆所获后,张旭光安排⻢林炫、李少华与暴晓⻰聊天。开导他,⽬的是让他回去后别闹事。⽼刑警的⼿段暴继业说,对其刑讯逼供最凶残的就是任⼒鹏。除打⽿光、⽪带抽、PVC管抽脚⼼、电击,还有各种威逼、哄骗、洗脑、灌输。“在新乐宾馆,任⼒鹏指着床问这床单是什么颜⾊?我说是⽩的。任⼒鹏抬⼿就是⼀⽿光,我以为他让我反着说,就说是⿊的。任⼒鹏⼜扇我。他说,我说它是⿊的就是⿊的,我说它是⽩的就是⽩的。”暴继业回忆任⼒鹏审讯中对他的各种PUA,“有罪没罪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上⾯已经把你定了⿊恶势⼒了,你必须有罪”“我们是扫⿊的,扫⿊队出⼿说明你就是涉⿊了,你硬扛着没⽤”“抓你之前我们早打听了,已经把你们的家底摸清了,你企业⼲得不错,有⼀定的财产,也没有后台……”“你最不应该的就是得罪‘⿊⼩⼦’,‘⿊⼩⼦’光给我30万元,我才是个普通⺠警,其他领导给了多少可想⽽知,你就⾃认倒霉吧。”任⼒鹏为逼迫暴继业⼝供,不仅扇暴继业⽿光、⽤PVC管和⽊棒抽打脚⼼,甚⾄使⽤⼿摇电话电击暴继业的⽣殖器,逼其喝尿、“舔屁眼”等⼿段。暴继业说,被关进新乐宾馆第⼆天晚上,他被带到任⼒鹏三楼的房间。当时,任⼒鹏满身酒⽓,喝令他坐到铁椅⼦上。讯问中,暴继业不承认有违法犯罪⾏为,任⼒鹏拿塑料拖鞋扇打他的脸,打了⼤概20多下。次⽇下午,任⼒鹏、王连达等继续审讯暴继业,暴继业说,他们将⼿摇电话机两根前端裸露的电话线,分别缠在其双⼿⼩⼿指上,先半圈半圈的摇,边摇边问,不承认就整圈摇。“我痛得全身发抖,⼤声喊叫。任⼒鹏累了,王连达接⼿,他们两⼈轮流上,审讯持续⼀个多⼩时。”暴继业说,⼀次在指居区杂货间,任⼒鹏问他有没有殴打⺠⼯等违法犯罪的事,他说⾃⼰⼀件都没有⼲,任⼒鹏朝地上啐了⼝痰,逼他⽤眼罩把痰擦了塞进嘴⾥。还有⼀天在任⼒鹏房间审讯,任⼒鹏对暴继业说,我们玩个游戏吧,然后就⽤PVC管抽打暴继业的脚⼼。“打⼀下让我报个数,连续打四五次,任⼒鹏会虚晃⼀下,我会接着说出下个数字,任⼒鹏就以我游戏输了重新开始。后来我疼得晕过去两回,被任⼒鹏泼凉⽔、⽤⼿掐弄醒。”最恶劣的⼀次是任⼒鹏等⼈审讯暴继业,耿春远进来对暴继业说,你已经被指居了,你⼲过的事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耿春远⾛后,任⼒鹏逼迫暴继业将⼀根电话线绑在⽣殖器上,不停地⽤电话机连续电击⼗来次。⻅暴继业还是不认,任⼒鹏于是将其拉进卫⽣间。“他把我的头摁进⻢桶⾥,放⽔冲了三四次,我拼命挣扎还是被按住喝了⼏⼝⻢桶⽔;他还让我跪在卫⽣间地上,张开嘴,掏出⽣殖器对着我的嘴撒尿,还让我舔他的屁眼。”提起所受的屈辱,暴继业⼀脸羞愤。任⼒鹏后来承认曾对暴继业使⽤上述“卑鄙的⼿段”,⽬的为了快速突破暴继业的⼼理防线,获取有罪⼝供。农家院刑讯审讯期间的⼀天,⽯家庄市公安局扫⿊队队⻓胡伟来新乐宾馆,参加专案组全体成员碰头会。张旭光回忆,当时嫌疑⼈都不认,会议结束时胡伟说,犯罪嫌疑⼈态度不好,要加⼤审讯⼒度,尽快端正他们的态度。之后,张旭光对耿春远说,⾃⼰有个朋友在新乐附近农村有个农家⼩院,那地⽅没监控,周围也没什么⼈,嫌疑⼈态度不⽼实,就带到那⼉揍他们。耿春远表示同意。张旭光遂带耿春远等⼈去这个位于新乐市⽊村乡的农家⼩院检查布置。⼩院有两扇⼤铁⻔,进⻔⼀条葡萄架覆盖的过道,过道尽头是平房,平房后⾯是围墙。平房内客厅宽敞,右边两间屋,⼀间卧室,⼀间厨房;有楼梯通往地下室,地下室是下沉式阳光房,阳光透过天井玻璃照进来,另有⼀间KTV房。据⻢帅供述,张旭光拿给他⼀张图纸,上⾯画着铁笼⼦,要他去新乐市南环路⼀带找个⼚⼦按图做出来。⻢帅找了家喷漆⼚或汽修⼚,⽼板说⼚⾥没铁棍,两⼈从临近的废品收购站买了⼏⼗根螺纹钢,⻓的三四⽶,短的⼀两⽶。买完螺纹钢,⼜买了图中笼⼦底部的四个轮⼦,前后花了⼏百元。张旭光让⻢帅把做好的铁笼⼦拉回新乐宾馆。铁笼⼦喷涂着银⾊油漆,由螺纹钢焊接⽽成,⻓宽七⼋⼗公分左右,⾼约⼀⽶七,⼀⾯开⻔,底部是⼀整块钢板,下⾯有四个轮⼦。⻢帅说张旭光没有告诉他做铁笼⼦⼲什么⽤,“乍⼀看像关狗的笼⼦”。经张旭光安排,⻢帅、李少华、吴玮涛、陈泽平、邢⼦超、⻢林炫、王⼦谦,⼜将铁椅⼦、铁笼⼦拉到农家院。铁椅⼦搬进地下室,铁笼⼦放在院⾥。7⽉12⽇专案组开碰头会,张旭光说,对不好好交代的嫌疑⼈,选两个带到农家⼩院收拾⼀顿,并问耿春远裕华分局审讯组这边的带谁过去。耿春远说,暴继业⼀直不交待⼿机开机密码,就带他。当天下午三点左右,张旭光带领邢⼦超、⻢林炫、李少华、陈泽平、吴玮涛、王⼦谦、⻢帅等⼈,耿春远带领任⼒鹏、王连达、赵某、李某、辅警蒋某利、罗少云等⼈,分别开⻋将暴继业、暴钦瑞、暴韶瑞⽗⼦三⼈带到⼩院。暴韶瑞被关进院内的铁笼⼦,暴继业、暴钦瑞被带进平房,暴钦瑞在⼀楼,暴继业被关地下KTV房。此时的KTV房⽐耿春远⼏天前验收时多了铁椅⼦、⽊棍、PVC管等刑具。任⼒鹏、王连达将暴继业固定在铁椅⼦中,抬起⼀只脚架在铁椅⼦台⾯上,⽤⽊棍和⽩底红⾊花纹的PVC管抽打暴继业脚底。暴继业回忆,耿春远坐在沙发上,边逼问他⼿机密码,边指挥下属刑讯逼供。根据任⼒鹏供述,他和王连达将暴继业⼀只脚固定在审讯椅的挡板上,轮流拿⼀根拇指粗、约⼀⽶⻓的PVC管抽打暴继业的脚⼼。王连达⼀连抽打暴继业脚⼼20多次,暴继业还是不承认⼲过违法犯罪的事,任⼒鹏接⼒,因担⼼把暴继业脚底打破,就换⼀只脚继续打。任⼒鹏后来还承认,⾃⼰将暴继业的⼿放在铁椅⼦挡板上,⽤⼀根⻓约20公分、粗约3公分的⽊棍⽤⼒碾压,暴继业两度被打晕。庭审显示,暴继业当时坚持不吐⼝,任⼒鹏就让蒋某利上楼告诉新乐市局的警察,让暴继业的⼉⼦叫⼏声,迫使暴继业因不忍听闻⼉⼦的惨叫承认指控。任⼒鹏还威胁暴继业,你不好好说,以后天天带你来,你在底下受罪,让你听你⼉⼦在上⾯受罪。期间张旭光进来,⻅还是没有得到满意答案,也⽤⽊棍像擀⾯⼀样来回碾压暴继业的⼿背,为加剧其痛楚,张旭光“⼏乎将整个身体⼒量也压在上⾯了”。暴继业说,审讯他的警察中,耿春远虽然没亲⾃动⼿打过他,但他时常督促、教唆任⼒鹏等其他警察动⼿。“在⼩院地下室,任⼒鹏正在审我,耿春远进来问:撬开⼝了没有?任⼒鹏说,还没有。耿春远说,⼯作⼒度不够啊。”暴继业在地下室遭受任⼒鹏等⼈的刑讯,其⻓⼦暴韶瑞则被关进⼩院中的铁笼⼦受审。数名新乐警察供述,张旭光指挥他们将⽊棍从暴韶瑞的⼿铐中间穿过,挂在铁笼⼦顶端,⽊棍下垫着砖块随时调整悬吊⾼度。被吊在铁笼中的暴韶瑞只能踮起双脚,⽅能勉强碰到笼底。庭审调查显示,张旭光除了亲⾃动⼿电击暴韶瑞,还命令⻢帅、李少华、王⼦谦或电击,或⽤塑料管抽打其脚⼼。王⼦谦、邢⼦超供述,暴韶瑞被吊了两次,⼀次约⼗⼏分钟,吊的同时还遭电击。暴韶瑞被电得挣扎乱叫,整个⼈来回晃荡,铁笼⼦也摇摆不稳。“这些⾏为都是张旭光指挥我们做的。”当时负责扶铁笼⼦的陈泽平说。吴玮涛说:“我看审讯暴韶瑞的情况太残忍了,害怕出事,就去了地下室。”在地下室,吴玮涛看到裕华分局的警察边扇暴继业⽿光边逼问⼿机密码,还听⻅了楼上传来⼈痛苦的叫喊。类似的情形,裕华分局的耿春远也有提及。在审讯暴继业中途,他从地下室上来透⽓,听⻅⼀楼⼩屋传出来清脆的打在⾁上的声⾳,还有⼈疼得喊叫声;院⼦⾥,则有张旭光和其他三四个新乐市局的警察围着铁笼⼦,⾥⾯的⼈戴着头套,双⼿交叉举过头顶被吊在铁笼⼦顶,脚下踩着⼏块碎砖,脚尖踮着地,似挨⾮挨。警察⽤电警棍电击、⽤镐把捅被铁笼⼦⾥的⼈。耿春远不能确定铁笼⼦⾥戴头套受刑的⼈是谁,因为警察们中间曾交换了暴韶瑞、暴钦瑞的审讯地点,暴钦瑞被关进铁笼⼦吊起来询问,暴韶瑞则被押⼊⼀楼房间继续受审。“在⼀楼时,我被蒙着眼,看不⻅,感觉有⼈从我身边被带过去。”暴韶瑞说。这⼀次的擦肩⽽过,便是兄弟俩的永别。暴钦瑞被拉去⼩院刑讯时,邢⼦超、吴玮涛均供述曾⽤PVC管抽打暴钦瑞的脚⼼;更早前,暴钦瑞的脚⼼曾被⻢林炫⽤镐把打出⾎。下午五点多,吃饭时间到了,警察们结束刑讯,带暴⽒⽗⼦三⼈回新乐宾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很窄,仅容⼀⼈通⾏,暴继业说⾃⼰被带出地下室时,双脚疼得⽆法⾛路,是爬着上到⼀楼。暴钦瑞之死暴钦瑞1989年⽣,2005年参军,从海军某部退伍后进⼊⾼⾢县住建局⼯作。暴钦瑞当兵期间,曾获优秀⼠兵荣誉。2022年7⽉19⽇,张旭光安排众⼈讯问被指居⼈财产状况。吴玮涛说,当天上午9时许,张旭光、耿春远召集所有⼈在新乐宾馆⼀楼⼤会议室开会,安排各组提审各⾃负责的被指居⼈,重点讯问财产状况。陈泽平供述,当天晚饭后,他去吴玮涛、邢⼦超房间,三⼈玩起游戏。⼤约晚上⼋九点,邢⼦超叫他、吴玮涛⼀起提审暴钦瑞,问问财产情况。三⼈乘电梯来到⼀楼指居室,当时暴钦瑞戴背铐坐在铁椅⼦上。他们将暴钦瑞带出指居室⾛到电梯⼝时,暴韶瑞突然倒地,说腰疼,站不起来,还难受地呻吟着。证⼈⻢某臻,19岁,案发时为新乐宾馆保安,系沧州某职业学院⼤⼆学⽣。⻢某臻证⾔称,当晚⼋点多,他正在指居室看守,听⻅有警察提⼈,⼀会⼉楼道⾥传来惨叫,还夹杂着呵斥,他好奇,⾛到⻔⼝看,看到指居点铁⻔处有⼈躺在地上,⼤声嚎叫,身边围着⼏名警察。这时保安队⻓⾟某看⻅,冲他嚷道:守好⾃⼰的岗,别乱跑。⻢某臻连忙退了回去,他说⾟某之前跟他们强调过保安纪律,这⾥的事不准打听议论,更不准对外讲。这时,张旭光等⼈外出吃饭回来。暴钦瑞说想上厕所,但⼈已经⾛不了路,四五名警察⼿忙脚乱地将其弄进厕所,没多久暴钦瑞摔倒在厕所⾥,⼤便也沾到了身上。暴钦瑞被抬回指居点⻔⼝的垫⼦上,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约半⼩时后,120来了,将暴钦瑞拉去新乐市医院,吴玮涛和邢⼦超随⻋同去。陈泽平、赵某秦被张旭光也派往医院。陈泽平回忆,看⻅抢救室⻔⼝医⽣正给暴钦瑞做⼼电图,突然暴钦瑞⼤叫,挣扎起来,很快暴钦瑞的⼼电图已经是⼀条平线了。医⽣喊着抢救,把暴钦瑞推进了抢救室。据新乐市医院急诊留观记录和抢救病历,120救护⻋到场后,患者神清,精神⽋佳,有呼吸困难等;测⾎压108/63mmHg,⼼率125次/分,⾎氧73%。送医途中,暴钦瑞⼼率急剧上升,“22时02分⼼电图显示:室上性⼼动过速,不完全右束⽀传导阻滞,⼼率165次/分”。随后,救护⻋到达医院,暴钦瑞出现烦躁,意识不清等症状,陷⼊深度昏迷。抢救记录显示,22时10分暴钦瑞进⼊抢救室,五分钟后,⼼跳停⽌,⼼电图呈直线,双侧瞳孔散⼤,光反射消失。7⽉20⽇凌晨1时许,医⽣停⽌抢救,宣告死亡。邢⼦超、吴玮涛、陈泽平三⼈均称当晚他们提审暴钦瑞时没有对其刑讯,但暴继业坚称事发前他听⻅过⼉⼦的叫声,持续约半⼩时。“我弟弟、侄⼦都听⻅了,他们开着⻔,故意让我们听⻅,震慑我们。”暴继业说,任⼒鹏曾威逼他,你要不签,我们就照死打你⼉⼦,看你⼼疼不⼼疼,是要钱还是要你⼉⼦。吴玮涛还供述,当天确实听到过⽪带抽打的啪啪声和叫喊声,“我不确定谁喊叫,⽪带抽打声⾳⾮常⼤”。暴钦瑞死了,永远也⽆法开⼝诉说其⽣前受到过怎样的严刑逼供。两⼿应对暴钦瑞死后,胡伟、耿春远、张旭光等⼈⼀⾯迅速召集“5·25”专案组成员订⽴攻守同盟,⼀⾯公开或私下命令有关警察销毁涉嫌刑讯逼供的各种证据,以掩盖真相,逃避法律的严惩。案发时,新乐宾馆共有四套监控:监控室两套,⻔岗处⼀套,指居区⼀套。⻢帅供述,抓⼈前,他曾开⻋送张旭光去新乐宾馆检查。后根据张旭光的要求,新乐宾馆对指居房间进⾏改造装修,其中包括在办案区安装独⽴监控系统和多个摄像头。暴钦瑞死亡⼏个⼩时后,7⽉20⽇凌晨,按照张旭光指令,⻢帅先去宾馆⻔岗监控室察看,发现没有可疑画⾯,接着⼜去指居区、⼀楼楼梯间拆监控硬盘。楼梯间有两套新旧监控设备,主要监控区域是宾馆楼道。⻢帅供述说,旧的设备上⾯落满灰尘,画⾯模糊,盖⼦⼀摘就可以,为了图⽅便,他只摘了旧的监控硬盘。张旭光让⻢帅将拆下的硬盘砸了烧掉,再从单位拿块新硬盘将指居区摘下的换上。此后,张旭光还吩咐他找个地⽅把铁椅⼦、铁笼⼦赶紧切割销毁。在同事们眼⾥⼀向唯张旭光⻢⾸是瞻的⻢帅,并未完全听从张旭光的命令。他将铁椅⼦等刑具拉到朋友的⼚房⾥藏匿,硬盘也没有全部销毁。张旭光等⼈被抓后,上述设备被侦查⼈员起获。但最关键的事发楼道监控视频没能获取。事发两三天后,胡伟、张旭光等召集“5·25”专案审讯组、综合组⼈员在新乐宾馆会议室开会,商量如何应对检察机关调查。胡伟强调,不要说审讯有分⼯,以免具体负责暴钦瑞的警察承受不了压⼒说出实情。胡伟给年轻警察打⽓,会保护好⾃⼰的兄弟,案⼦是市局交办的,有事可以往市局推。为统⼀⼝径,胡伟、耿春远、张旭光提出:就说每个警察都接触过所有嫌疑⼈,把⽔搅浑;审讯嫌疑⼈时没有问具体案情,只是谈⼼;不要说新乐宾馆有铁椅⼦,更不要说带嫌疑⼈去过农家⼩院;事发后专案组也没有集体开会讨论过如何善后应对;删除⼿机、电脑⾥“5·25”专案所有内容。会上还决定,所有⼈将各⾃记录案件的纸质记事本交给张旭光。第⼆天记录本发还时,⾥⾯有“5·25”专案部分全部被撕了。暴钦瑞的审讯⾃始⾄终由新乐市公安局警察负责,裕华分局的警察并未参与。但暴钦瑞死后,张旭光对⼏名惶惶不安的年轻新乐警察说,就说裕华分局的⼈也参与了,把他们扯进来,不好划分责任,同时他也强调,不要说他是“5·25”专案新乐市局的负责⼈。吴玮涛、邢⼦超等多名被告⼈供述,张旭光不仅教唆年轻警察订⽴攻守同盟,还指挥他们轮流扮演犯罪嫌疑⼈和检察官,模拟检察院讯问过程,对抗检察院的调查。演练中,⻢林炫表现得特别紧张,张旭光吩咐其他⼈就说⻢林炫是综合组的,没有参与审讯。为给可能“掉链⼦”的年轻警察⿎劲,张旭光告知年轻警察不⽤怕,新乐宾馆的监控硬盘他已经让⻢帅销毁了,还笼络他们说将来可以帮他们当中队⻓。同时他⼜警告威胁,不说刑讯逼供的事⼉,⼤家都没事⼉,说了⼤家都完蛋。张旭光还举其他刑讯逼供的例⼦,说如实交待的警察回到单位被同事嘲笑、孤⽴,没办法⽴⾜;⽽坚持不说的警察,什么事情都没有。另外,胡伟、张旭光在不同场所对办案⼈员再三叮嘱,⼀定要删除⼿机中的相关案件信息。2023年11⽉25⽇,河北省检察院指定保定市检察院⽴案调查暴钦瑞死亡⼀案。12⽉8⽇上午,新乐市公安局领导通知张旭光等⼈,保定市检察院来⼈找他们谈话。在等候问话间隙,张旭光再次对邢⼦超、王⼦谦、吴玮涛、⻢林炫、⻢帅以及综合组的赵某秦等⼈恐吓道:不说都没事⼉,说了⾃⼰完蛋,⼤家都完蛋,⼤家都挺⼀挺,这件事就过去了。恐吓式善后胡伟、耿春远、张旭光等⼈除指挥年轻警察销毁罪证、订⽴攻守同盟,同时还使出各种话术哄骗被害⼈家属,表达⾼额补偿意愿,希望尽快将暴钦瑞⼫体⽕化,使暴钦瑞之死死⽆对证,逃避法律制裁。7⽉23⽇晚,即事发第四天,暴继业被带到指居室隔壁房间,在场的除了新乐市公安局刑警⼤队⼤队⻓丁某,还有暴家⼀位在体制内⼯作的亲戚。暴继业回忆:“丁某说我⼉⼦突发疾病去世了,我问具体时间,他说7⽉19⽇晚。我说不对,19⽇晚上我还听⻅我⼉⼦被打的声⾳,是你们打死的。我当时情绪崩溃了,⼤骂:你们⼀个跑不了,都会把你们送进监狱。”是夜暴继业没有再回指居室,他被带⾄⼆楼⼀间房单独隔离,⾃此再也没有回原来的指居室关押。专案组成员、新乐市公安局警察臧某被安排和暴继业同住⼀间房。后来,警察们将其弟、其⼦暴韶瑞也安排到⼆楼和暴继业⼀起住,要他们做暴继业的⼯作。暴继业回忆,隔了两天,臧某⼜劝他:你们家⾥还有好多亲⼈,还有这么⼤的企业,⼀⼤家⼦还要靠你,还要想着股东和企业,不要因为⼀个⼈没了,把其他的事都耽搁了……到了8⽉4⽇,胡伟正式出⾯找暴继业谈话,在新乐宾馆会议室,新乐市公安局⼀位张姓副局⻓以及丁某、臧某等⼈也在场。“这是我第⼀次⻅胡伟,⼤⾼个,⿊胖⼦。他说,⺠警下⼿下重了,谁也不愿意发⽣这种事,但事情已经发⽣了,今天他代表市局,看我有什么诉求。”这次⻅⾯,胡伟让暴记忠、暴继业提出经济赔偿要求,最终⽬的是让暴继业同意⽕化⼉⼦的⼫体。暴继业提出,打⼈凶⼿、参与⽴假案的公安局领导以及诬告陷害者必须严惩。“胡伟很激动,挥⼿说你的条件太⾼了,没法谈。你还要追究领导的责任,追究⺠警的责任,你这是什么态度?”双⽅不欢⽽散。后来主要是张旭光和耿春远、臧某跟暴记忠、暴继业接触、谈话。期间,为软化暴继业,臧某、耿春远、张旭光、⻢帅等常带着暴继业等⼈外出吃饭、喝酒,在宾馆⽤餐时也和他们坐同⼀个饭桌。“任⼒鹏⻅我也握⼿,拥抱,还说⽼兄,对不住,都是意外。”张旭光、耿春远不断催促暴继业尽快接受警⽅补助,⽕化⼫体。“他们劝说,别把事情弄⼤了,弄⼤了对双⽅都不好。让我说个数⽬,他们可以跟上⾯说,顶格赔偿。”8⽉下旬,丁某再次跟暴继业谈,为示好还给暴继业带来⼿机,以便他联系股东,过问公司经营,那时暴继业等⼈还没有被解除监视居住。暴继业说,丁某表示⾃⼰今天是代表公安局领导谈,“他话说得⾮常直⽩:你是个明⽩⼈,你的企业和家⼈都在⽯家庄,我们要想抓你家⼈,灭你的企业,分分钟的事情。如果你不再追究警察责任,⽕化⼫体,可以给你⼀⼤笔钱;如果不答应,⾮要弄个⻥死⽹破,你跟我们对抗,最后⻥死了⽹也破不了。你现在是⼈亡家不破,你要继续对抗,最后是家破⼈亡,我们有的是⼿段”。⾯对这些身穿警服执法者的露⻣威胁,作为商⼈的暴继业表现出其⼈情练达的⼀⾯。他说:“这么⼤的事,我⼀个⼈做不了主,得和家⼈商量,你让我出去给他妈妈做⼯作。”暴继业提出,所有犯罪嫌疑⼈取保候审后,再⽕化⼫体。胡伟建议先取保⼀部分,等⽕化⼫体后再给剩下的⼈办理取保。鉴于“5·25”专案仅有被害⼈的陈述,其他证据也不好查,还存在进京上访的⻛险,警⽅决定先给暴继业办理了取保。2022年9⽉1⽇,新乐市公安局同意暴继业取保候审;到2023年6⽉19⽇,所有被指居⼈都被解除取保,理由说“不应当追究其刑事责任”。上述态度软化的⽬的仍是让暴继业尽快⽕化⼫体,不追究刑讯逼供警察的责任。从2022年9⽉⾄2023年12⽉,胡伟、张旭光分别不断找暴继业谈话、做⼯作,“他们表示,‘⿊⼩⼦’欺骗了领导,警察与你⽆冤⽆仇,别再追究警察责任了,你真正的仇⼈是‘⿊⼩⼦’”。暴继业说,有次他应约去⽯家庄市公安局胡伟办公室,胡伟提出可以将补偿提⾼到500万元,⼤部分公安局承担,参与办案⺠警也出点。“张旭光则说得更直⽩:哥,这次出这么⼤的事⼉,不就是因为上⾯没⼈吗?你追究警察的责任,就惹了公安局,以后你在这地⾯上还怎么混?还想不想做⽣意?你这次放过警察,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以后我们罩着你,企业有什么难事⼉,有我给你保驾护航。”暴继业说,直到2023年12⽉8⽇他再次被指定居所监视居住后,张旭光还托⼈带话给他,说只要放他⼀⻢,他个⼈愿意赔偿暴家2000万元。暴继业说,张旭光、耿春远多次劝说他,有时来家⾥,有时到⼚⼦⾥,有时在⾼⾢宾馆,胡伟也去过暴家游说,但更多时候约暴继业到他办公室,或者在⻋上,或者在他家附近的公园。“他们找我谈了不下⼆三⼗次,但我们全家商量好了,⽆论如何要给⼉⼦讨个公道。”暴继业说。两次⼫检根据新乐市医院急诊医⽣的初诊判断,暴钦瑞可能死于肺栓塞。2023年3⽉,⽯家庄市检察院委托⼭⻄医科⼤学司法鉴定中⼼进⾏死因鉴定。⼭⻄医科⼤学司法鉴定中⼼法医孙俊红、王⽂政出具的司法鉴定意⻅书认为,死者暴钦瑞⼼脏窦房结动脉狭窄、窦房结纤维化、脂肪组织浸润,“不排除窦房结病变致⼼电紊乱、⼼搏骤停⽽死亡”。暴继业介绍,胡伟跟他说,⼭⻄医科⼤学司法鉴定中⼼的鉴定报告结论排除了暴钦瑞死于警⽅刑讯逼供的可能。张旭光、耿春远等⼈也加紧催促暴家尽快将⼫体⽕化。2023年6⽉,新乐市公安局提前解除了暴继业取保候审措施。胡伟等⼈供述,他们认为暴家涉⿊的案⼦继续调查也不会有什么进展,现在⼫检结果出来了,暴继业应该不会有意⻅,与其等到9⽉份期满再解除,不如现在满⾜其要求,显示警⽅诚意,尽快让暴继业⽕化⼫体,平息这件事。2023年9⽉20⽇,《南⽅周末》报道了暴钦瑞死亡⼀事,引发舆论关注。次⽇,⽯家庄市灵寿县公安局和裕华分局受命再次核查暴继业的涉嫌犯罪线索,同时也对暴继业提供的暴增强等⼈涉嫌敲诈勒索线索进⾏核查,之后很快⽴案。2023年12⽉,暴增强因涉嫌寻衅滋事,被⽯家庄市平⼭县公安局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次年5⽉被捕。2025年3⽉,暴增强等三名被告⼈涉嫌⾮法拘禁罪、敲诈勒索罪、保险诈骗罪、诬告陷害罪、寻衅滋事罪⼀案在平⼭县法院开庭审理。经最⾼检察院督办,“5·25”专案办案⼈员涉嫌刑讯逼供案,2023年11⽉25⽇由河北省检察院指定保定市检察院异地管辖。12⽉8⽇上午,胡伟来到裕华分局,让耿春远召集参与“5·25”专案的警察开会。会上胡伟宣布外地检察机关将介⼊调查此事,为安定⼈⼼,他打起精神继续给警察们⿎劲:“原来怎么说的还怎么说,不要慌,不要互相猜忌,你们放⼼,市局领导不会不管⼤家。”会后,胡伟⼜赶往新乐市公安局,⾛到半路即获知张旭光、李少华被保定检察院带⾛了。此后,邢⼦超、王⼦谦、吴玮涛、陈泽平、⻢帅、⻢林炫,或被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或被刑事拘留。⾄2024年4⽉,上述⼋名嫌疑⼈全部被逮捕。受保定市检察院委托,最⾼检察院司法鉴定中⼼对暴钦瑞死因重新鉴定。2024年1⽉18⽇,最⾼检司法鉴定中⼼出具法医病理学鉴定书,结论是暴钦瑞系因下肢深静脉⾎栓形成并脱落致肺动脉⾎栓栓塞,引发急性呼吸循环功能衰竭死亡。最⾼检司法鉴定中⼼鉴定书表示,⼫体检验及组织病理学检验显示,暴钦瑞⼼脏窦房结部分区域可⻅少量脂肪组织浸润,窦房结区域边缘可⻅⼀细⼩动脉管壁增厚、管腔狭窄,窦房结动脉未⻅异常,窦房结内未⻅出⾎及炎症细胞浸润,结构正常,但“上述⼼脏改变不⾜以导致死亡”。⼭⻄医科⼤学司法鉴定中⼼鉴定书中显示,暴钦瑞“会阴部阴囊⽪⾰样化,切开未⻅异常”,⽽最⾼检司法鉴定中⼼报告则表示“⼿、⾜、阴囊等多处⽪肤基底细胞和睾丸内部分细胞极性化改变”。⼀位知名法医认为,从技术上来说,这应该是电击伤所致,细胞极化可能是电流通过所形成。两份鉴定报告均记录暴钦瑞⼫表多处存在⼤⾯积伤痕,尤其是最⾼检司法鉴定中⼼鉴定书显示:暴钦瑞⼿、⾜、阴囊等处部分⽪肤有电击伤;躯⼲、四肢多处存在钝⼒伤,部分⽪肤组织变性坏死;左右⼿腕部、左右腋窝处、胸部等部位,⽪下出⾎伴表⽪剥脱,这些损伤符合双⼿腕捆绑或钝性外⼒作⽤形成。最⾼检司法鉴定中⼼鉴定书认为,根据⼫体检验、组织病理学检验,结合案情调查情况,死者⽣前曾遭受⻓时间限制性体位、反复机械性损伤、电击损伤等,上述多种因素作⽤可以造成⾎管内⽪损伤、改变⾎液流速、激活⾎凝系统等,上述多种外界因素的综合作⽤下,可造成死者下肢深静脉⾎栓形成并脱落,进⽽导致肺动脉⾎栓栓塞,引起急性呼吸循环功能衰竭死亡。刑讯逼供者的最后陈述有参与该案的律师透露,张旭光被保定市检察院检察⼈员带⾛后,胡伟曾向新乐市公安局领导提议,为张旭光等⼈找律师。在2025年2⽉13⽇—14⽇出庭为张旭光辩护的,是河北典⺠律师事务所主任李海峰。公开资料显示,李海峰是河北省政法委特聘案件评查专家、⽯家庄市政法委评查专家库成员,同时任⽯家庄市公安局等多个政府部⻔法律顾问。胡伟供述,之所以选择李海峰律师,是因为2019年⽯家庄市藁城区公安分局侦办⼀起涉恶案时,发⽣了嫌疑⼈刘东林死亡事件,当时代表警⽅出⾯与刘东林家属谈判的就是李海峰。刘的家属签署了对于公安机关执法程序合法性及公正性⽆异议、对于刘东林因涉嫌犯罪被采取强制措施⽆异议、对于刘东林在办案期间突发疾病死亡及死因⽆异议的协议,翌⽇刘的姐姐即收到来⾃李海峰银⾏账户的45万元救助款,刘妻也收到百万补偿⾦。但2024年底,刘东林家⼈委托律师向最⾼检等机构反映刘东林死亡事件,指称死者在被指居期间可能受到刑讯逼供,获得最⾼检批⽂督办。此次张旭光等⼋名新乐市警务⼈员受审时,作为张旭光辩护律师的李海峰在法庭上表示,⾃⼰从事刑事辩护数⼗年,最痛恨刑讯逼供。在2⽉13⽇—14⽇的庭审中,⼋名被告⼈对犯刑讯逼供罪没有异议,表示认罪认罚,但对张旭光、邢⼦超、王⼦谦、吴玮涛、⻢林炫刑讯逼供暴钦瑞致其死亡的故意伤害罪指控,五名被告⼈均不认可,要么表示⾃⼰没有直接动⽤过⼯具,要么强调⾃⼰只对暴钦瑞做过开⻜机,打⽿光等作⽤部位在上肢的⾮致命性伤害,或者在别⼈电击暴钦瑞时⾃⼰只帮着解过电线等辅助⾏为。五⼈中尤以张旭光反应最强烈。他称⾃⼰只对暴韶瑞实施了刑讯逼供,从来没有刑讯逼供过暴钦瑞,也否认曾指挥年轻警察刑讯逼供。张旭光还称⾃⼰也遭遇了诱供和逼供,为施加压⼒,办案⼈员威胁其家⼈,甚⾄让其诬陷同事,他编不上来不让睡觉,被限制性体位,监视居住138天不允许其⻅律师。在最后的陈述环节,⼤多数被告⼈流露出对失去警察职业的不舍和对家⼈的亏⽋。张旭光说,⾃⼰从警17年,很热爱这份⼯作,“我付出了很多,对不起我的家⼈”。⽽参与“5·25”专案时刚刚上班半年的陈泽平表示,⾃⼰从来没有独⽴审讯办案的经验,“看到这个审讯做法⼿⾜⽆措”,但是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吴玮涛辩解道,⾃⼰并不负责审讯暴钦瑞,⽽是完全受⼈⽀配,“在新乐宾馆看到刑讯逼供场⾯,我内⼼是恐惧的,我参与刑讯逼供的⾏为是为了完成审讯任务,是被动消极的”。他表示从⼼⾥热爱警察⼯作,⼊警第⼀天就下决⼼想成为⼀个好警察。但在“5·25”专案所犯的错误,让⾃⼰渴望的荣誉成为空中楼阁。邢⼦超说,⾃⼰的⾏为给被害⼈身⼼造成巨⼤伤害,很懊悔,也愿意接受惩罚,但恳请法庭考虑⾃⼰刚参加⼯作,错误的认为是⼯作惯例,“我⼼⾥⼀直有底线,我能认清⾃⼰的身份和任务,我是要办案,⽽不是伤害,我的⼿段没有危险性和侮辱性”。他表示,⾃⼰被指居后,才体会到暴家⼈那时的⽆助和痛苦,“我真诚说声对不起,对我造成的伤害和后果忏悔和⾃责,希望考虑我犯错是⼀时误⼊歧途,对我从轻处罚”。王⼦谦也认为⾃⼰不是⼀个坏⼈,只是热爱⼯作,服从指挥,没有主观恶意羞辱折磨⼈。“这⼀年多来,对当初我们对被害⼈做的事有了感同身受。⾃⼰失去了热爱的职业,辜负了⽗⺟的养育之恩。对不起新婚的妻⼦,也辜负了岳⽗岳⺟的信任。”说到最后,王⼦谦语⽓哽咽。旁听席上,其妻低声啜泣,岳⽗也低头拭泪。⻢林炫表示,“‘5·25’专案是⾃⼰参与的第⼀起案件,此事对被害⼈及家属造成巨⼤打击,也葬送了⾃⼰的前程,毁灭了家庭和梦想,他表示愿意对被害⼈家属进⾏补偿。李少华也表示⾃⼰⼼情很复杂,很后悔,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对⾃⼰的惩罚也能对被害⼈造成慰藉,希望法律对⾃⼰公正审判,希望能早⽇回归社会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