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约 4300 字阅 读 需 要 14 分 钟 安史之乱中,杨贵妃死于马嵬坡,为“此恨绵绵无绝期”的长恨歌画上了句号。实际上,在这场让唐朝由盛转衰的战乱中,被迫离散,甚至死亡的皇家妃嫔并不只有杨贵妃一人,今天故事所说的主人公,就是在安史之乱中被弃宫外,再无行踪的睿真皇后。睿真皇后沈珍珠影视形象。来源/影视剧《大唐荣耀》出身名门旧族,一朝选进天家睿真皇后出身吴兴沈氏,民间相传其名为沈珍珠,以下为了叙事方便称其为“沈珍珠”。吴兴沈氏为东汉海昏侯沈戎之后,沈氏的先祖是南梁安陆太守沈勰,他带领族人归附北周,周武帝宇文邕娶其女为皇后,册拜沈勰为尚书左仆射,从沈勰起,沈氏历经隋唐,世代为官,是当时的名门望族。入唐之后,沈氏势力衰落,沈珍珠的父亲沈易直曾任秘书监,沈氏的地位已大不如前,但恰恰是这样“名门旧族”的出身,促成了沈珍珠入选进宫的重要条件。剧中时人对沈易直的评价。来源/影视剧《大唐荣耀》截图《唐会要》记载:“正观十三年二月二十五日,尚书八座议曰,谨按王者正位,作为人极,朝有公卿之列,室有嫔御之亭。内政修而家理,外教和而国安。爰自周代,洎乎汉室,名号损益,特或不同。然皆寤寐贤才,博采淑令,非唯德洽宫壶,抑亦庆流邦国,近伐以降。情溺私宠,掖庭之选,有乖故宝。故微贱之族,礼训蔑闻。或刑戮之家,怨气充积。而滥吹名级,入侍宫围。即事而言,窍未为得,臣等伏请自今已后,后宫及东宫内职员有阙者,皆选有才行充者。若内无其人,则旁求于外。采择良家,以礼聘纳。”也就是说,在贞观十三年(639),尚书上奏,认为近世(指隋朝及唐初)以来,(君主)沉溺于个人宠爱,后宫(掖庭)的选拔已严重违背过去的准则。很多出身低微贫贱、不懂礼仪教养的女子获得名位品级十分不妥。因而建议后宫以及东宫内的女官职位如有空缺,都应选拔有德行、有才能的人来充任。如果宫内没有合适人选,则应向宫外寻求,从良家中挑选,以礼聘纳。沈氏家族就这样完美地符合了采选良家子的标准。开元末年,沈珍珠以良家子身份被选入宫中,当时的东宫皇太子李亨,将她赐给当时的皇长孙李俶(后改为李豫),天宝元年(742),沈珍珠生下皇长曾孙李适。唐鎏金伎乐纹八棱银杯。来源/陕西历史博物馆看到这里,你是不是觉得沈珍珠将会在丈夫继位后凭借生育长子的功劳得到尊崇的位分和令人羡慕的荣宠?事实上,沈珍珠虽然养育长子,但她始终不受李豫重视。当安史之乱的叛军逼近长安时,唐玄宗携一众皇室出逃,李亨、李豫和李适均在其中,沈珍珠却落入叛军之手,被囚禁于洛阳。直到一年后,李豫收复东都洛阳,才在东都掖庭中找到她。李豫找到沈珍珠后并未将她带走,反而因“未暇迎归长安”,将她继续留在洛阳。不久,史思明再次攻陷洛阳,等到再收复洛阳之时,沈珍珠已彻底失去音信,“莫测存亡”。丈夫登基,寻踪未果李豫即位后(唐代宗),曾下令寻找沈珍珠的下落,但“十余年寂无所闻(《旧唐书》)”。而《资治通鉴》中则记载,永泰元年(765),曾有寿州崇善寺的尼姑广澄诈称自己是沈珍珠,但经查验后发现她是从前少阳院(唐大明宫内皇太子居所)的乳母,代宗便将其鞭杀。按唐律,假扮贵族确实是重罪,代宗将其鞭杀似乎也无可厚非。但也有人认为,代宗如此严厉地处死冒认者,反而可能使真正知晓沈珍珠踪迹的人不敢贸然提供线索,最终使得在代宗在位之年,难寻沈珍珠的下落。唐,青釉凤头龙柄壶。来源/故宫博物院这件冒认皇后案,虽然在《资治通鉴》中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但细看却又能发现不少疑点。冒认的尼姑来自寿州,也就是今天的安徽省寿县,离长安和洛阳千里之遥,如果说代宗对寻找沈珍珠并不重视,大可只在两京之地简单找找,何必要千里迢迢寻到安徽?可要说代宗真的对沈氏珍重非常,为何最初逃亡之时不带上她,找到她后又仅是草草将其安排在洛阳并不带走,寻到冒认者也不做长远打算(比如利用冒认者线索深挖或谨慎甄别),只是将冒认者直接处死?唐玉人。来源/陕西历史博物馆这或许与代宗的帝王心态有关。一方面,代宗寻找沈珍珠,是为了沈珍珠之子李适。李适作为代宗的长子,在代宗即位后成为平定安史之乱的重要功臣,宝应元年(762)四月,代宗即位,五月便委任李适为天下兵马元帅,改封鲁王,肩负起与安史叛军最后决战的使命,宝应二年(763),安史之乱平定,李适因功拜为尚书令,实封食邑二千户,和平叛名将郭子仪、李光弼等八人一起被赐铁券、图形凌烟阁。广德二年(764)正月,李适以长子身份被立为皇太子,并于二月举行册礼。李适成为储君后,寻找沈珍珠的行为不仅增添了寻找“国母”的政治意味,也成为维系代总和太子之间父子亲情的纽带,因此代宗必须尽力寻找沈珍珠。唐代宗在寻找沈珍珠的路上。来源/影视剧《大唐荣耀2》另一方面,代宗本人或许对沈珍珠的感情较为淡薄。史书中对李豫和沈珍珠的感情并未有太多着墨,相比之下,代宗的独孤贵妃“以美丽入宫,嬖幸专房,故长秋虚位,诸姬罕所进御”,显然更得代宗喜爱,甚至于在其去世后,代宗追谥其为贞懿皇后,殡于内殿,将其灵柩停于内殿三年不忍下葬。对比代宗对待沈氏与独孤,应该可以看出他对沈珍珠并没有太多宠爱,这也就直接影响了代宗寻找沈氏下落时的态度——为了储君,他不得不表现出积极寻找的姿态,但出于个人情感,他或许并不希望真的找到沈氏,甚至可能为了宠妃的利益而刻意回避此事。这种矛盾的帝王心态,或许能为代宗在尼姑假冒沈氏一案中采取如此轻率的处理方式找到一个解释。亲子继位,寻母一生代宗死后,德宗李适即位。作为沈珍珠的亲子,李适对母亲的感情显然要比父亲对妻子的感情更为真挚。德宗初即位,便“遥尊圣母沈氏为皇太后,陈礼于含元殿庭,如正至之仪”,正式册立沈珍珠为皇太后,并“以睦王述为奉迎皇太后使,工部尚书乔琳副之,候太后问至,升平公主宜备起居”为寻回母亲做了充分且正式的准备。与此同时,德宗还命沈氏族人四人为判官,派使多人分行天下,四处寻访。大臣们都为德宗的寻母之举感动,在册封沈氏为皇太后的典礼上,“帝再拜,歔唏不自胜,左右皆泣下”,还有臣子 “为奉迎皇太后使沈判官至”写了一首诗:长乐宫人扫落花,君王正候五云车。万方臣妾同瞻望,疑在曾城阿母家。在德宗寻母的过程中,也遇到了有人冒充沈珍珠的事件。建中二年(781),曾侍奉过沈珍珠的一个女官李真一在洛阳遇到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常与人讲述皇宫内廷中的故事,李真一认为这个女子的年龄和相貌与太后有些相似,就猜想她可能是沈太后,于是向负责寻访的使者详细描述了她的情况。德宗听后十分惊喜,立刻派人前往查证,此时距离沈珍珠失踪已过去二十多年,当年认识沈太后的旧宫人和老臣都已不在世,没有人能确切辨认出太后,只记得太后曾在德宗幼时削饭食喂他,不小心伤了左手手指,而这位女子也曾因切瓜伤过手指,阴差阳错之下,即便这女子百般否认,众人还是坚持认定她就是沈太后,并将她迎入上阳宫居住。德宗随后调派了一百多名宫女,带着皇帝的车驾、服饰和用品到上阳宫前去侍奉这名女子,左右的人用各种方法诱导劝说她,这名女子才“承认”自己是太后。查验的人快马加鞭入宫禀报此事,德宗大喜,登上正殿接受朝贺,并下诏让有关部门起草迎接太后正式回宫的礼仪。唐德宗画像。来源/中国历代名人画像谱但实际上,这名女子并非沈珍珠,她通晓宫中之事,只因为她是高力士的养女。此时,高氏女子的弟弟正在长安,他听说了姐姐在洛阳冒认沈太后的事情,担心事发后会获罪,就向朝廷说明了此事,高氏女发现纸包不住火,声称自己是被人强迫冒充的,并非出于本意。真相大白之后,朝中有人向德宗进言,认为德宗应该效仿先帝代宗,将高氏女处死,但德宗却担心若将高氏女重罚,之后人们不敢再报告关于太后的消息,所以并没有向相关人员问罪,并说:“吾宁受百欺,庶几得之。”(我宁愿遭受一百次欺骗,只希望能有一次找到真的母亲)战国时期,燕昭王“千金买马骨”,以此彰显其求贤若渴的决心;同样,唐德宗不惜屡次上当,只为寻回母亲沈氏,足见其一片孝心。然而,唐德宗终其一生也未能再见到母亲。德宗驾崩后,顺宗李诵继位,但很快去世。其子李纯继位,是为唐宪宗。在这期间,寻找沈珍珠的行动一直在持续,直到永贞元年(805),礼仪使上奏唐宪宗请求停止寻找沈太后,宪宗下诏批准。同年十一月,朝廷正式册封并追谥沈氏为睿真皇后,并奉迎其神主牌位祔祭于代宗皇帝的宗庙之中。自此,历经四朝天子的“寻珠”活动,最终结束。红妆与武装战乱中沈氏兄妹的镜像命运在翻阅史书上关于沈氏记载之时,有一个人的经历,或许能与沈氏的生存提供另一种叙述,这个人是沈珍珠的哥哥沈震。沈震有名流传至今,不仅因为他是睿真皇后之兄,更与他协助颜真卿抵御安禄山叛军有关。唐代令狐亘所撰《光禄大夫太子太师上柱国鲁郡开国公颜真卿墓志铭》载,唐玄宗天宝十四年(755)年末,沈震为颜真卿的判官,他与盐山尉穆宁、武邑尉李铣、清河主簿张澹、清池尉贾戢,各抒其能,协助颜真卿守平原郡,抵御安禄山的叛乱,直到至德元年(756)冬十月,颜真卿不敌尹子奇与史思明的围攻,不得不弃守平原郡,渡河南去,沈震一直在颜真卿左右协助。至德二年(757)四月,颜真卿到达凤翔拜见唐肃宗,据学者推断,沈震有可能同颜真卿一同前往凤翔,此后辅佐肃宗左右。唐代宗大历八年(773),颜真卿应姻亲沈氏后人沈怡之请撰写《吴兴沈氏述祖德记》,其中提及:“过江二十叶孙御史中丞震,移牒郡国,请其封葺。”沈震在战场上厮杀的情景模拟。该图系AI生成。说明此时的沈震已为御史中丞。据学者考证,沈震生前,除了御史中丞、秘书少监外还担任过左谏议大夫,唐德宗即位后,追赠秘书少监沈震为太尉,可见沈震颇得三朝皇帝器重。沈氏兄妹的命运,恰似一个耐人寻味的镜像——倘若沈珍珠生为男儿,或许她的人生轨迹会与兄长沈震重叠。但身为女子的她,一生困于性别与婚姻的桎梏,因与丈夫感情疏淡而被遗落长安,最终生死成谜。史书留给她的,唯有一个真伪难辨的“珍珠”俗名,以及后世对她下落的不断猜测。虽然不知在平乱的间隙,沈震是否会惦记着妹妹的安危,但沈珍珠在离散的路上,一定会思念自己曾与亲人共度的时光。参考文献:《旧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全唐文》,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资治通鉴》,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周扬波:《从士族到绅族——唐以后吴兴沈氏的宗族变迁》,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年。*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END作者 | 文青编辑 | 胡心雅主编 | 周斌排版 | 徐沁(实习)校对 | 李栋国历好物进击的士族旁落的皇权跨越五百年的权力对抗史国民历史读物《国家人文历史》专业团队最新力作展现士族潮起潮落的史诗级历史画卷点击下方封面,即可购买↓↓↓“在看”的永远18岁~ 文章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