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差》修订版3《初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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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官“他们是该死的,不值得任何人同情,万恶林的火焰都无法烧尽他们的罪孽。”【一】每逢初七,茶水铺里都会来一个穿着黑衣戴着斗笠的老怪,他会拉着牛车将二花从水下打捞上来的尸体,送去万恶林中焚烧。因为过河人天生带有罪孽,桥是在给他们第二次机会,倘若在第二次机会里桥身破裂,落入河中,那他们的尸体就只能被送去万恶林里用大火焚烧几天几夜。临近黄昏,我终于听见牛车轱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抬起头便看见那黑衣老怪,慢悠悠地拉着牛车往这边赶来。我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人。他叫初七,准确地说,初七是他的职称。做他们这一行的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他们会和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共同拥有一个名字。而今天这位初七,应该是我在这里当差两年以来看见的第八位初七。我喝着二花为我准备的春风酿,砸吧了一下嘴巴,对着初七喊道:“初七弟,别来无恙?”初七似极其震撼,抬起头来,看着我。“先生,记得我?”我笑眯眯地点头:“当然。”他有些疑惑地问:“先生确信没有记错,这城中目前有三位初七。”我的眼睛落在他的脚上。“不会记错的,你的右脚有些跛。”闻言,他面色微变,身子僵硬。“应该是老八。”【二】“进来坐会儿吧,初七老弟。”想着二花不在茶水铺,我将初七领进来,从酒壶里分了一杯春风酿给他,两人便坐在这铺子里唠嗑。他似有些拘谨,一双手不知如何安放。我端着酒杯叹气道:“难为你了,每逢初七都要来此处运尸体回万恶林。”他尴尬地笑着,双手握住白瓷酒杯,咽了口水,不敢喝。在这里的人都知道二花茶水铺里的春风酿乃是名贵酒,千金不换,只有我一人能享用,靠的不过是‘交情’二字。此刻他见我大口大口地喝着春风酿,害怕地想要离开。我冲他摆摆手,安慰说:“不碍事,你喝吧,大不了一会儿我替他洗杯子。你放宽心地喝,你们这一行也不容易啊,每月月钱才那么点儿,肯定饿着了罢?”初七茫然地看着我,不敢有一点动作。我忙活着又去拿出一盘菜,两只烧鸡,摆在他面前。初七似被我吓蒙了,似从未见过有人会待他如此热情,忙道:“先生这是何意?我是初七官,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先生还是将这些东西收回去罢。”“初七老弟,你要是看得起乔渡哥,你就放心大胆的吃喝。反正今日这铺子里是一具尸体都没有,你也不必工作。”我忙将烧鸡的腿卸下来递给他。他愣住了,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具尸体都没有?”我重复道:“对,一具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呢……”初七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语气里有些愤懑,“明明我看见有许多人来这里上桥过河……”闻言,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初七。我与他接触过三四次,知道他有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在慌张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掐自己的大腿来压制住自己的内心。此刻,他果然掐了一下腿。我顺势道:“前些天确实很多人过河,但是这桥竟然一次都没有裂开过。”初七急了,一拍桌子道:“那种人,凭什么有过河的权利!他们应该被送入万恶林里,永生埋葬。”闻言,我挑眉一笑,心中之事已经有答案,笃定道:“那件事果然是你做的。”见他身子一僵,我拿着鸡腿咬了一口,慢慢悠悠地说:“上个月,上上个月那么多人过河,桥身破裂,落入河中共有三十八人,两个初七日就死这么多人,按照往常来说,这可是半年的数量。”“如今,才两个月就落水三十八人,你不觉得这个数字对于我们来说太大了吗?”初七官一职,每日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将那些掉入河中的尸体,从茶水铺里运送到二十里外的万恶林。以万恶林中的火焰,反复烧罪孽,最后魂飞魄散。一般来说,被初七官送入万恶林的尸体一般不会在半年之中达到二十具。直到上月末,我收到万恶林主的信:人数增多,恐有事至。我怕万恶林主将此事报告给城主,我这饭碗就保不住了。立马着手调查,我发现这两月以来,运尸人都是这位跛脚初七,且每次他运尸之时都会走得很快。我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一个腿脚有疾的人,赶路十分之快,他兴许是在害怕什么暴露。暗中观察几日后,发现他果然有问题。按理说,初七官一般住在万恶林外十里处,若无大事发生,他们绝不轻易走动。可是他却倒好,成日在桥边躲躲藏藏,若不是我眼力好,根本发现不了他。如此诡异的举动,不教人怀疑当真困难。“我若不追查这事,职位不保。”我盯着初七,加重语气质问,“说吧,为何不顾自己性命危险也要做这种事情!”初七将手紧捏成拳,青筋突显,隐忍许久的怒火,在今日如同火山喷发:“他们是该死的,不值得任何人同情,万恶林的火焰都无法烧尽他们的罪孽。”“你心中怨恨如此之深,那今日便同我说说,若是理由较好,我便去求城主网开一面。”我挑眉看着他,“你看如何?”“当初七官时,有一个要求,必须清除自己的所有记忆。然而我没有……”他咬牙切齿地说,“因为,我做梦都想找到那个该死的人。”“谁?”“生我的人。”那一刻,我似感受到了他那刻骨铭心的恨意。【三】“能为初七官者,皆是被抛弃之人。”陈溱将这个故事娓娓道来,“我叫陈溱,是陈家唯一的儿子,却并非是陈家父母的亲生子。我知道这个秘密,是在我十一岁那年。”半杯‘春风酿’入他口中,回忆幻境在他头部上空慢慢展开,如同一张老旧的画卷。陈溱是楚明国人士,生活在星延皇城边上的一个小城。自幼时起,身体便一直不大好,时常生病,大病小病不断,街坊邻里总是明着暗着叫他:“药罐子。”陈家本就不富裕,父亲陈冀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木匠,母亲则是四处帮人洗衣服的洗衣工。陈溱的病是他们家里最大的负担,即便如此,陈家夫妇也从未想过放弃他,几次轻生都被父亲陈冀所救。“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他们的拖累,总觉得自己要是死了,他们的日子可以好过一点。”陈溱说着眼眶就开始泛红。每当陈溱谋生出这个想法时,父亲陈冀总是在一旁,死死的守着他,不允许他如此轻视自己的生命。“阿溱,你已活了八年,往后还有很多个八年可以活着。”陈冀安抚着病床上躺着的陈溱,“小时候你就被郎中断言,活不过五岁,你看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如果死去,那我们岂不是白白熬了这么久?”陈溱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他望着日渐衰老的父亲,“爹,倘若我死了,你和母亲还可以再生一个……”“你在胡说什么?”端着药走进房来的母亲,听见这句话,吩咐将药塞给父亲,转身离开。陈溱望着自己的回忆幻境,看见母亲容书,苦涩一笑:“乔先生,你知道为何在我的回忆里,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父亲待在一起吗?”我茫然地摇了摇头。“因为,我的母亲从来不喜欢我,她甚至一句话都不想跟我多说。”陈溱将最后半杯春风酿喝完,一滴不剩。画面跟随着陈溱现在的情绪,切换到他十一岁那年。“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对我笑眯眯的,他从来都不会对我发火。唯独有一次,他喝醉了,把我推倒在桌边,我的额头就是在那时受伤的。”陈溱指了指额头,难怪他在额前留这么长的头发,只是为了遮挡眉骨上那块难看的伤疤。那天夜里,陈冀在喝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阿溱啊,我的孩子,爹好想你啊,你究竟去了哪里?”陈溱起夜,从房间里路过院子,看见父亲在喝酒,还叫着自己的名字。怕父亲心里难受,便走过去说:“爹,阿溱就在你眼前啊,哪也不会去,哪也不会去的……”陈冀心中的无名怒火正盛,见到陈溱,一掌将他推开,撞在了院子里的石头桌子上,满脸是血。他的哭声惊动了母亲,母亲立刻从屋子里跑出来,忙把陈溱扶起来。“你别去打扰你父亲,他看见你会更难受。”母亲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陈溱停止了哭喊。那时,陈溱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母亲帮他包扎好伤口后,他就乖乖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其实,自打他记事以来,母亲容书就很少与他说话。每次家中只有母子二人时,母亲跟他说话,那目光里总是藏着满满的恨意。陈溱以为,那是母亲在嫌弃他不够聪明不够懂事。因此,陈溱总是将好吃的好玩的都留下,将这些珍宝都送给母亲,努力做一个乖孩子。小孩的思维简单,把自己的玩具和食物,分享给另一个人,就代表自己非常非常喜欢他。每次送东西给母亲,陈溱总是小声地说:“母亲,这些都是阿溱送给你的礼物,母亲不可以丢掉哦。”话音刚落,母亲将他手中的东西全部打落在地,狠厉地说:“你别让我恨你。”父亲外出归来,见陈溱坐在地上哭泣,忙将他搂在怀里。陈溱问:“母亲为何不喜欢我送给她的东西呢,那些都是阿溱的宝物啊……”父亲说:“我的乖儿,母亲他没有不喜欢,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难以接受啊。”画面停留在此处,陈溱苦笑着说:“我早该明白,母亲本来就厌恶我。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我不知该说什么,将鸡腿塞在嘴里,等待着他将没有故事说完的故事继续说下去。陈溱知道这个真相,是在第二天早晨,他睡觉醒了有些口渴,正在倒水喝。门外,父亲与母亲的谈话声传进他耳中。“陈冀,早前我就同你说过,这个孩子不能留。你却偏偏养了他十年!现在十年浪费了吧?”母亲的声音比之前更大了,“要不是这个孩子,我就可以看见我的宝贝溱儿!”父亲懊悔地道:“容书,你别说了。我何尝不是一样的想念溱儿,他可是我的心头宝啊。如果不是那年我抱着他上街,去扶起那摔倒的老者,我也不会丢了他啊……”父亲与母亲的那番话,让陈溱愣在当场。“我不是陈溱,我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陈溱低声说话,眼神里满是崩溃。他手中拿着的杯子滑落在地,父亲和母亲一起跑进屋内,看见陈溱蹲在地上捡碎瓷片,呆滞地望着手上的血。父亲最先反应过来,跑过去搂住陈溱:“阿溱,你别做傻事,我一定会找人治好你的病!”陈溱用力推开父亲:“我不是你的儿子,你不要再管我了!”父亲和母亲的脸变得惨白,这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像是一个丑陋的恶鬼,挡在了他们中间,如今恶鬼化为烟雾,看见的却全是痛苦。陈溱拿着瓷片抵在自己的手腕上,威胁他们不准过来:“母亲,你这么讨厌我,那就让我消失吧。”母亲走过去,“啪”地一巴掌打在了陈溱脸上,含泪骂道:“陈溱,你根本对不起你父亲十几年的疼爱。” 【四】“那是后来,父亲逼不得已对我说出事情真相。”陈溱说。在九年前,陈冀抱着年仅两岁的儿子陈溱上街游玩,那时正值端午节,赛龙舟,大街小巷都挤满人。小孩闹着要去看塞龙舟,陈溱手上提着菜,抱着孩子迈力地朝着河边挤过去。恰巧在这时,一个老妇人摔倒在陈冀身边,陈冀将儿子放下来,双将老妇人搀扶到路边的茶棚里休息。老妇人拉着陈冀连连道谢,几番夸赞:“好心的年轻人。”陈冀心善是在这小城里出了名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转身一看,自己身边站着的儿子不见了。他慌了,开始满大街地寻找儿子陈溱。没多久,有一男子抱着小孩子,来到陈冀身边,责备道:“你这个人,怎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看好,怎么当的父亲?”陈冀十分感激,道谢之后,忙说要请那男子吃饭。男人摆了摆手说:“不必了,好好照顾孩子吧,刚才受了点惊吓。”“多谢兄弟。”陈冀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笑得开怀。他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若是失去了,他便成了千古罪人,无颜回家面对自己的妻子。龙舟比赛还未来得及观看,陈冀就赶紧抱着孩子回家了,他很怕在这人潮里,再次失去自己的孩子。回到家里,陈冀将这件事情告诉妻子容书,容书看见孩子安然无恙,也就放下心来。直到第五日,容书发现陈溱与之前不同。他们的儿子陈溱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模仿能力很强,只要大人做什么动作,他就会跟着学。可是这个小孩,生性木讷,就连每一个动作都很缓慢。“陈冀,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孩子有点奇怪?”容书说话时一直盯着陈溱,作为母亲,她对自己的孩子非常熟悉,虽然面前这个人很像自己的孩子,但是她总觉得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你在说什么呢?溱儿哪里奇怪了?”陈冀抱起玩耍的陈溱,十分亲昵地吻着儿子的额头。“他有可能不是我们的孩子。”容书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惊呆了。一旁的陈冀将孩子放回床上,大笑道:“夫人,这怎么可能不是我们家溱儿呢?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一同看向在床榻上玩耍的小孩。他扶着墙壁慢慢地走来走去,但是他的右脚好像要比左脚略微短一些,以至于走起路来有些怪异。容书说:“可我还是认为,这个孩子很奇怪,他对我们似乎没有之前那么亲昵?”容书对着小孩的脸看了许久,这才看见这张脸上似贴着一个什么东西,难怪小孩这两日总是不停地去抓脸。她忽地伸出手去,将小孩抓了过来,仔细一看这耳朵后面有一道浅浅的痕迹,顺着这条痕迹,一撕,竟然是一张人皮面具!再看,面具之下的那张脸根本就不是陈溱。“陈冀,我们的孩子被掉包了!”夫妻二人惊讶地看着这诡异的场面,陈冀失声惊叫:“这怎么可能?”“那个老妇人跟年轻男人肯定是一伙的!”容书最先反应过来,询问陈冀,“那天,溱二走失的时候,是那个男人帮你找到的孩子,在此之前你有跟他接触过吗?”陈冀茫然摇头:“没有。”“他没有跟你接触过,你也不认识他,那他怎么知道陈溱就是我们的孩子?”容书说,“他肯定一早就在旁边等着,等着你跟溱儿走散,然后狸猫换太子。”陈冀听完只想大哭。容书愤恨道:“早前我就听邻居们说过,城里来了一些人贩子,专门偷孩子,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用这种招数,偷走身体健康的孩子,换掉那些身体不健康的孩子。”陈冀看着床上正在玩耍的小孩子,突然倒了下来,大叫:“这孩子是有病的?”容书说:“快,我们去报官,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我们的孩子。”夫妇俩人抱着这个病孩子,上街寻找自己的孩子,向官府求助,无果。心中十分绝望,容书恨不得掐死怀里的这个孩子。“把他抱去城外,扔掉吧。”容书说,“我不想看见这个孩子,就想起我自己的孩子。”见容书跑出城门,陈冀跟着追了一里地,才将容书拦住。“容书,这孩子也是一条命啊。我们不能这样杀死他,这和做坏人有什么区别?”陈冀劝说道,“不如这样吧,我们将他养着,也算是积德,兴许老头能够将我们的孩子还回来呢?”容书犹豫了,他们看着自己养了五日的孩子在怀里哭泣,着实有些于心不忍。他们虽然不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可到底也是为人父母的人,怎么会对一个三岁的孩子不管不顾呢。“留下他吧,我一定会找回我们家溱儿,到时候把这个孩子还给那家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愿上天能够同样善待我们的儿子。”陈冀劝说许久,容书这才答应,将孩子留下来。在这几年间,容书和陈冀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的儿子。每次容书看见这个假陈溱,总是想起自己被拐卖的儿子,因此她从未对陈溱有过好脸色。【五】“乔大人可有想过,他朝一人,你从梦中醒来,发现你的生活是一个巨大的谎言,而你最爱的人是谎言的编造者。你当如何?”初七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没有回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选择接受,继续成为陈溱做陈冀与容书的儿子。”“我被他们留下,成为一个替身,成为了陈家夫妇的孩子的替身。”初七有些悲伤地说,“乔大人,我不怨恨成为替身,我甚至觉得自己非常好运。上天让我们与亲生父母分别,只为了遇见这么一对好父母。可是,我的存在对他们却是致命的打击……”“一开始陈氏夫妇以为我只是有佝偻病,直到我五岁,我的身子越来越差,大病小病折磨得他家不得安生,束手无策。母亲再一次想要放弃我,直到仁草堂的郎中出现,救了我一命。”那个郎中说:“我可以保你家孩儿十年平安,你们只需要每日往镇郊那个破庙供奉一些香火。若是那庙中神明能够听见你每日的祈求,说不定你的孩子也能早些好。”陈氏夫妇答应了。陈溱听到这来才晓得,原来母亲每日早出晚归,竟是去破庙里诵经拜佛去了。我看着初七问:“那后来呢?按照你的描述,你在陈家应该生活得不错,怎么会来这桥边当差?”“后来,我的父亲死了。”初七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多是悲伤,“十六岁那年,他为了救一个人,掉下河里淹死了。”我借了灵力,看清了他的回忆。十六岁那年,是陈溱入学堂的第三年。因他天生残疾,学堂里的人总是在背后议论他,又因他长大了,越来越不像陈冀,那议论之声也就越来越大。“你娘亲肯定给你父亲戴绿帽了,不然你为何长得那么丑,一点也不像你父亲。”那个叫高梓珉的孩子带着一群人围堵在他面前,“快说,你这个丑八怪究竟是谁的孩子?”陈溱为了不给父亲添麻烦,便一忍再忍,他知道高梓珉的父亲乃是城中权贵,若是得罪了他,到时候被学堂除名,父亲的心血便白费了。见陈溱怯懦不敢回应,高梓珉便越发变本加厉。一日,陈溱在去学堂的路上,途径河边,看见河边的花开得正好,便走过去想要欣赏一番。高梓珉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冷嘲热讽道:“傻子,你也配看这里的花,你晓得这花是谁出钱种的吗?”陈溱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转身欲走。高梓珉摘了一朵花,朝着他头砸去,大声喊道:“采花贼哦!前几天还在学堂的茅厕外,偷看女孩子。”“那不是我!”陈溱愤怒转身,恶狠狠地盯着高梓珉。“不是你?”高梓珉大笑,“不是你难道是我?你怎么这么恶心啊,跟你父亲一样恶心,他去勾栏院,那就蹲茅厕。”“大淫贼生出一个小淫贼!”面对高梓珉的侮辱,陈溱向来选择沉默,他并不是真的害怕这个少年,也并不是害怕着少年的家世背景。而是不想让父亲辛苦赚来的学费浪费,一次次容忍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辱骂。“你不许辱骂我父亲!”陈溱冷声道。高梓珉笑道:“谁不知道啊,你父亲明面上是个木匠,每日去勾栏院玩女人还不给钱呢!”陈溱忍无可忍,一拳打在高梓珉脸上。“你居然敢打我,该死的小淫贼!”高梓珉愤怒回击。两个人迅速扭打在一起,只听‘扑通’一声,有人落水。高梓珉的呼救声从河里传来,陈溱看见自己身边一个黑影迅速冲过去,跳入河中。“爹!”陈溱高声大喊,那个跳入河中救人的正是他的父亲陈冀。陈冀将高梓珉救上岸,自己却因为脚被水草卷住脚,挣扎一番,力气渐渐小了,沉入河底。等陈溱找人救他上岸,陈冀还剩下一口气吊着,路人帮忙将陈冀送去医馆。陈冀本就染了风寒,此刻落水被救,病入膏肓,咳血不止。“爹,你为何要救他,他是个坏人啊,死了最好。”陈溱哭红了双眼,守在病床前。陈冀小声说:“溱儿,父亲当初也救了你,不是吗?”“他,还没有人救,所以变坏了……”是啊,父亲救了他,十几年。为何就不能去救另一个小孩呢?那是陈冀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一句道歉。“溱儿,是父亲没有教好自己的孩子,让你受苦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陈溱竟然听懂了。原来,父亲这么奋不顾身地要去救高梓珉。这只是因为,高梓珉才是他寻找多年的亲儿子!难怪他每日回到家中将学堂里有人欺负他的事情,告诉父亲时,父亲总是说:“溱儿,你忍一下吧,也许他是无意的,只是他家中的父母没有教好他。”那时候陈溱不懂,为什么父亲说起这句话时,眼底总是有泪。如今,他懂了,却已经迟了。母亲容书赶来时,父亲已经死了,死在了他怀里。那是他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看见母亲痛哭流涕,哭完之后的母亲,发疯似地冲过去,将前来探望的高梓珉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你怎么就生得如此恶毒呢?”高梓珉愣在当场,随后反应过来:“你这个恶毒的妇人,我好心来探望,你竟然打我!我长这么大,我还没有被父母打过,你凭什么打我!”容书发疯似地拿起墙角的扫帚:“那我今天,就要来教训你这个逆子!”【六】一夜之间,陈冀死,容书疯,陈溱的天似塌了。年仅十六岁的他,根本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他能够活在这世上,感受到的唯一温暖,是父亲陈冀给他的,可是现在老天爷一盆水将这温暖浇了个透。他憎恨自己的亲生父母,生而不养,将自己抛弃。同时也憎恨高梓珉,若不是为了救他,他的父亲陈冀也不会死。他搂着疯癫的容书,一遍遍安慰:“阿娘乖,爹只是睡着了,过些时间就会醒来。”容书不听,疯狂地砸着家中的东西。忽而,她将这些愤怒都转移到了陈溱的身上,指着陈溱大骂道:“都怪你!要不是你,陈冀不会死,枉费他疼爱你这么多年。”容书将所有的东西都砸在了陈溱身上,陈溱忍受着疼痛,含泪看着养了自己那么多年的母亲。他含泪悲愤:“母亲,阿溱会去报仇的,你听话好不好?阿溱帮你报仇。”那是陈冀死后的第七天,陈溱将容书哄入睡后,自己一人拿着一把菜刀去了高府。还未进入高府,便在门口看见了高梓珉与他的父亲高然。陈溱提着菜刀,冲过去,一刀砍在高然右臂。顷刻之间,血流如注,周围的人吓得面色煞白。高梓珉迅速扑了过来,与陈溱扭打成一团,“你这个疯子,我要杀了你,为我父亲赔罪!”陈溱大笑:“你叫谁父亲?你的父亲早就死了,而你却在这里认贼做父!”高梓珉的拳头打在陈溱,他没有闪躲,只说:“我替你享受了十几年父亲的疼爱,如今这几个拳头当是我还给你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胡说八道些什么?”高梓珉像是看待疯子一样看着陈溱,“莫不是你爹死了,你就疯了吧?”陈溱冷笑:“高公子,其实你不姓高,你姓陈,死的不是我爹,是你爹。”“我让你胡说八道!”高梓珉抬起手又是一拳,只不过这一次陈溱没有再让着他,两个人扭打在一团。陈溱一边打,一边骂:“高梓珉,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你瞧瞧你被高家人教育成了什么模样,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认得。”“我父亲不是陈冀,我父亲是高然,你再胡说我就杀了你。”高梓珉朝着陈溱扑过去,两人谁也不肯松手。官府来人把他俩分开,这一出闹剧才终于结束。疯疯癫癫的容书从家里跑到高家大门前,她手中拿着几个糯米团子,站在那被血侵染的地方,忽然放声大哭,“溱儿,我的溱儿……”隔壁卖菜的王大娘看见她,忙拉着她的手劝说道:“容书啊,你听话哈,乖乖地回家好不好?不要乱跑,不然你儿子回家找不到你啊。”容书却盯着地上的血发呆。“王大娘,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在哪里……我给他买了他最爱吃的糯米团,他去哪里了?”容书紧紧地抓住王大娘的衣袖,继而嚎啕大哭,“陈冀那么疼他,他怎么可以死。”旁边的路人见了,哀叹道:“可惜了,丈夫刚死,儿子也要入狱了。”【七】我听完这个故事,初七脸上的泪已经干了。他说:“乔渡哥,我之所以罪孽深重,是因为我没能杀得了我的生父。”我叹了口气说:“陈溱,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杀死高然吧?不然,他失去的就不是一条手臂那样简单了。”陈溱怔了一下,哑口无言垂下头。我又问:“你是不是怕,自己杀了高然,高梓珉也会失去唯一的父亲。”初七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春风酿,一饮而尽。“父亲陈冀待我极好,若我为他子,高梓珉便是我的弟弟,我不能不管他。只可惜,高家那人教不好他!”我笑着将盘里的鸡腿递给他,“你一直都是你父亲的好儿子。”他没有接我手中的鸡腿,我又说:“尝尝吧,这是很久以前,一个来过桥人交给我的手艺。他说,他想等一个人来吃。”初七这才接过我手中的鸡腿,大口一咬,眼泪瞬间涌出。他含泪咬完了整个鸡腿,我没有安慰,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别处。男人的眼泪,是不允许别人看的。待他吃完之后,他问我:“乔渡哥,我可以过河吗?”我点头:“你要是想清楚了,随时都可以。”他擦干净手,起身跟我道了一声谢。“那渡桥的三十八人心存恶念,他们有的是牙婆人贩子,有的人抛弃自己子女,也有的人是生子不教的父母。我只需使出小小的法力,就可以让他们掉入河中,我就可以把他们送进万恶林焚烧,他们就无法拥有来生。”陈溱掷地有声地说,“至今我仍未觉得我做错。”“为人父母,他们应该对自己的失责,付出相应的代价。”那时,我总觉得这个孩子的背影无比高大,他做了许多人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用自己的方法惩罚着他眼中的罪恶。诚然,他所言不假。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人,比人贩子更为可憎,他们为了金钱利益,让孩子与自己的亲人骨肉分离。也没有什么父母,会像这些人一样,将自己的孩子拱手送人。为人父母,不尽其责,枉为人。与他道别,陈溱的眼里满是期待又害怕,他问:“或许,我还有来生?”“或许……”我点头。看着他走上桥,我真诚地祝愿这个孩子还能有来生。桥,是用来惩罚罪人,而这个人在我的心中并没有罪。【八】陈溱走后,二花从外面回来,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愣愣瞧着桌上的鸡腿骨头发愣。“难怪我家后院少了一只鸡。”他阴阴的语气让我遍体生寒,“二十两银子,记得给我。”正在剔牙的我,无语凝噎。从包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他,不满地咒骂:“抠门鬼。”又过了几日,我百无聊赖地坐在茶水铺里,远处慢悠悠地晃来了一个穿着黑衣戴着斗笠的蒙面老怪。我也如同那日一般,对着这个人笑眯眯地说了一声:“初七老弟,别来无恙。”他抬起头来望着我,语气冷淡地说:“你说的那个初七,已经不在了。”我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他转身拖着牛车,进了茶水铺后面。片刻后,他从里面走出,牛车上已多了四具尸体,他将代替陈溱的存在成为新一任初七官。风吹叶落,黄昏萧萧,牛车慢慢向着万恶林驶去。桥边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似没有什么改变。初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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