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差》修订版4《如意草》

Wait 5 sec.

如意草【一】一场小雨后,本以为天气会渐渐转凉,谁知太阳爬出云层,竟有些微热。临近午时,茶水铺的客人渐渐少了,我本准备躺在摇摇椅上小憩,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狗叫,将我睡意惊醒,面色微怒看着茶水铺外,一条大黑狗慢慢地跑着这边跑来。“你怎么又来了!”我有些头疼地看着这条大黑狗。二花笑了:“乔大哥你怎么如此恼怒黑大人,他不过是来接替我几天,过段日子我就回来。”待大黑狗跑进茶水铺,我瞪了它一眼后,终是忍不住问二花:“为何每逢寒露后,你总会消失几日,你去哪儿了?”“我还有许多事情未办完,就让黑大人在这里陪你吧。”二花说完这句,就跟着黑大人打了个招呼,转身走出了茶水铺,我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桥边。二花走后,我拿着骨头逗黑大人,见它不爱搭理我,觉得无趣,便丢了骨头,坐回桌边打瞌睡。偏巧在这时,余光瞥见,桥边的种植的花竟然在今日全部开放,由远及近,如同一张巨大的绣花地毯。有一人身着黑色儒衫,踏着繁花,缓缓而来。他弯腰轻轻将黑大人抱起,柔声道:“此花有毒,不可随意触碰。”我的瞌睡瞬间清醒,眼前这个人叫温稚初,是这城里唯一的郎中。按照城主的规定,三年一人,如今他的三年之期已满,怕是到了换人的时候了。看着他手中拿着的褐色的过桥文书,我忙将一张椅子端出来,请他落座。不为别的,只因我敬他是能医一城之人的郎中温稚初。温稚初微笑将一株马樱丹放在桌案上。那花,开得正好,花冠的颜色由浅黄至深红,在绿叶的衬托下,煞是好看。“马樱丹,又名五色梅,五龙兰。”温稚初拿着它问我,“乔先生可知,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什么?”我摇首。“如意草。”“我这一生,喜它之名,却未能如意。”【二】“早些年,召云国闫城温家的名号让外地人听了都需抖三抖。倒不是因为温家让人畏惧,而是打从心底的敬佩。”温稚初说这话时,眼角都带着笑。他本就生得好看,又天生一副菩萨心肠,那眼尾小小的褐色伤疤,更为他添了几分佛像独有的那份悲悯。从他的回忆里可看见,他出生的那一年,温家上下都高兴坏了。据说是温老爷子专门请了道士替他算了一卦,温稚初此生乃富贵之命,年满十八便可飞黄腾达。老爷子倒是不怎么求他飞黄腾达,只求他一生平安如初,故而为他取名温稚初。看到这里我有些惊讶,回忆幻境里的温稚初是个小女娃,为何坐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男人?我倒茶水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看着温稚初:“温大夫是女子?”温稚初脸色微变,脸上笑意凝结。过了一会儿,她点头:“是。”我十分震惊,我每月需进城,在城中药馆里见过温稚初几次,每一回看见他我都在心底感叹这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说的便是他吧。这让我着实想不出来,温家赫赫有名的温大夫居然是个女子。“我出生时,母亲难产,接生我的稳婆说若我为女子,必定克死温家人。后来我父亲知道后十分震怒,当即便骂稳婆,说不管是男是女都得好好养大,谁知那稳婆说女孩养不过五天。”温稚初自嘲一笑,“倒还真的让她说准了,我出生后四天就发病,父亲去求那稳婆问她有没有什么解救的办法,稳婆说只能让她当一辈子男人,终生不嫁。”温稚初的父亲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心中十分难过,思考许久才答应:“好。只能委屈我家姑娘了。”我看见回忆幻境里,稳婆将一个东西交给了温稚初的父亲,像是一个吊坠,稳婆交代:“这东西戴上它能帮你们挡住阴差的视线,模糊这个小女娃的性别,这样就不会被人抓走,你们温家也会平安。”打那以后,温家的小姑娘被当做男孩子来养。只是姑娘终究是姑娘,她没有办法真正的变成一个男人,她穿着男人装,内心却无比羡慕那些小姑娘穿的花裙子,也十分羡慕小姑娘能够拉着自己父母的手撒娇。“本以为有了吊坠,我便不会克死自己家中亲人,谁知我五岁时父亲还是死了。”温稚初垂眸一叹,“大约这就是命吧,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即便是我有了吊坠帮忙,父亲依然会离我而去。生死,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我沉默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安慰,正如她所言,生老病死本就是世间规律,只是这残忍的规律来得早晚,让人心痛。温稚初的父亲死后,就由她的爷爷温水善照料她,温老爷子当了一辈子的大夫竟也没能看出自己的孙女真正的性别。他将自己的医术毫无保留地教给温稚初,好在温稚初天生聪慧,过目不忘,九岁就跟着爷爷出门问诊。有一回去了人家府上,看见府上的小孩倒在地上,温稚初二话不说跑过去就将身上携带的药丸喂给他。爷爷温水善赶到时,大怒:“你这毛孩子,万一给人家喂错药怎么办?”温稚初委屈地替自己辩解:“我没错,我救活了他啊。”“那是你走运。”温水善责怪道,“你还太小,往后莫要这么鲁莽。”温稚初很乖巧地应声:“知道了,爷爷。”她看着被自己救活的小孩,那小孩浑身脏兮兮得像是个没有人要的野孩子,刚才他旁边的那些人喂给他的东西分明有毒,他却毫无顾忌地吃下。若不是她出手相救,这野孩子怕早死了。温稚初跟着爷爷在那个大宅子里住了几日,那几日的时间她一直都暗地里观察着那个小孩子,她看见那个小孩子总是戴着帽子,大夏天都戴着帽子,直到有一天帽子被别的小孩扯掉,温稚初才看清那帽子下居然是一头红发。他不是召云国的人?温稚初听人说过,只有雾国那边的人才会有一头红发。回到家后,温稚初将这事儿告诉了爷爷。爷爷说:“你莫要多管闲事,我们只是去做客的,高墙大院的人家里总会有些不想让外人知道的故事,你看见了也不要多说。”温稚初反问:“如果我不去救他,和杀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温水善被这句话问得哑口无言。医者仁心,不去救人,袖手旁观与杀人又有什么区别,岂不是浪费了这一身医术?【三】转眼到了温稚初十四岁那年。那日,阳光正好,照得整个温府都暖洋洋的,温稚初的心情也十分不错,趁着府中下人不在,她偷偷地换上一身女装在庭院的银杏树下画画。温家的花圃里种着许多马樱丹,那时正是马樱丹盛开的季节,他站在马樱丹围成的一方天地,秀气的手拿着笔沾着颜料,正要落笔。便听见有人笑了。“这是温家的小女吗?”说话的是个粗嗓门的中年男子,他的身侧正站着温老爷子。温老爷不搭话,他一直都不知道温稚初是个女孩子,只当温稚初脑子有毛病,总喜欢穿女装,他虽疼爱温稚初,可容不得他在外人面前丢脸。于是,咳嗽了一声,温稚初立马垂下头去,那笔就掉在画卷上,没来得及捡,他就捂着脸跑开了。客人见状不怒反笑,“哈哈哈,倒是个害羞的女娃子。”温老爷子微微一笑,招呼着客人进屋。客人身后站着的那位红发少年,却先他一步,走去花圃拿起桌案上那幅未完成的画。他拿着那画瞧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将那点晕染的红色墨汁,画成了一只蝴蝶。这一幕,被躲在角落里的温稚初看见了。少年的一头红发,惊得温稚初差点大叫出声,她见过他!“他叫盛清熹,是入住温家的一位病人,我九岁时救的那个小孩就是他。”温稚初说,“我听爷爷说,他得了一种怪异的病,每逢月圆时身上就会长出绒毛,眼睛也会变成红色,他会将鸡鸭生吞活剥了吃,也会站在房顶上望月长啸。”我直言道:“这是狼人吧?”温稚初点了点头:“爷爷说盛清熹小时候被狼咬了,好容易捡回了一条命,就得了这种怪病。他本该继承盛家一家之主的位子,偏偏因为这病被另一个人顶替了。”分明是得了怪病,又不是什么丑闻,盛家人却一直将他藏着掖着,生怕他出去坏了盛家的名声。以至于他被锁在盛家人亲手为他制造的牢笼里,活了十六年。我从温稚初的回忆里看见,盛清熹来温家的第一年,他俩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不过,这话有一半多都是出自于温稚初的嘴里,她每天都在背着药名,说着药理,偶尔谈谈四下街坊的话,盛清熹话少,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一侧认真听温稚初说话。每隔几日,温老爷子会给盛清熹诊断一次。温老爷子替盛清熹把脉,每当爷爷皱眉一次,温稚初就会看盛清熹一眼,然后问爷爷:“病情是否恶化了?”然后祖孙二人就当着盛清熹的面儿,谈论病情。盛清熹对此毫不在意,因为他的耳朵早已听不见任何声音。温稚初说:“他是个聋子,但并非全聋,我知道他偶尔还是能够听见些许声音。否则,他也不会在听见我们谈话时,微微皱眉。”温稚初又道:“爷爷虽然把医术毫无保留教给我,他希望我继承温家医馆,可我却不愿意,我实在不喜欢当大夫。”“直到我看见盛清熹发病时,被人锁住双手双脚,吊在铁笼里时,他的眼睛里满是绝望,我才下定决心帮助这个朋友……”那年中秋月圆。温稚初睡眠极浅,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只见月夜下,盛清熹满脸绒毛,一双血色双瞳在黑夜里发出幽幽光芒,像是两只小小的红灯笼。他的手里抓着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嘴巴上沾满了血。旁边有人拿着石头砸他:“滚开,你这个怪物,把我家狗还给我。”温稚初这才看清,盛清熹的周围已经围了一堆人。他们拿着火把和铁链,正在想着办法靠近他,铁链的前端有一个手爪大小的铁钩。盛清熹见状,立刻往着温稚初这边扑来。温家仆人见着自家小主人要被狼人咬了,立刻一个铁钩飞掷过来,穿透了盛清熹的肩膀。血,顺着那窟窿流出来。盛清熹红红的眼睛里氤氲着一层雾水,他举起手中的小狗狗给温稚初。温稚初害怕地坐在地上,小狗狗从盛清熹手中掉落,他慌忙伸手去接。他这才看见,小狗狗浑身雪白,根本没有伤口,盛清熹嘴角的血根本不是小狗狗的啊!“他没有吃它,你们放开他。”温稚初抱起狗狗,朝着那群人走去,盛清熹已经被锁住了手脚。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像是终于认命了一般。“把我关上吧。”盛清熹说话从来不带丝毫感情,这一刻,温稚初却听得有些心痛。他甘愿被这群人误会,也甘愿被关进牢笼里,只因没有人肯为他辩解,所有人都以为他发疯了。【四】盛清熹被关进牢笼里半月有余,脸越发消瘦,身上血已成痂。温稚初站在铁笼外,端着爷爷为盛清熹熬制的汤药。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阿熹,喝药。”盛清熹慢慢睁开眼睛,眼睛的红色已慢慢褪去,脸上的绒毛也消了一半。他颤颤地接过那碗药,奈何手已经端不起药碗,‘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褐色的汤药在地上画了出一个难看的图案。温稚初不知因何,无比愤怒:“我这就去找爷爷把你放出来,这是什么治病的鬼方子!”盛清熹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不要去。”“他们……是为了我好。”闻言,温稚初眼眶微红,蹲下身子看着盛清熹:“为了你好,就用铁钩穿你的肩膀,将你锁在这牢笼里吗?哪怕是犯人,也不是这种待遇啊!”盛清熹看着温稚初的嘴巴,耳朵实在难以听清他究竟在说什么。在普通人的耳朵里,这些声音都会化为一个个字,最后让人的大脑对这句话作出判断,而他的耳朵里只有尖锐的声音,让他头疼欲裂。“我听不见你说什么……”盛清熹的手越过牢笼,轻轻拉住温稚初的手,“我的病,治不好也没什么,这世上没有人想要我活着。临死前,能够遇上你这样的朋友,也挺好。”温稚初一听这话急了,用手指沾着地上的汤药,在地上写字。——我希望你活着。六个字,像是成了他一生的梦想,温稚初握着盛清熹染血的手:“我是大夫,若是我能从爷爷手中接过温家药房,他们都得听我的。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治好你!”一句诺言,他说得很慢,慢到每一个字都在盛清熹的耳朵里变得清晰。在这之后的时间里,温稚初为了实现这个诺言,他更加努力地跟着温老爷子学医。“阿初,你要知道即便你救好了盛清熹,盛家也不会有人要他了。”爷爷叹息道,“到那时候,你让他该何处何从呢?”温稚初抓药的手,突然停下了。是啊,他早就知道了。盛清熹之所以会被狼咬伤,就是因为这群人把他送入狼群,期待着他死,谁知道盛清熹福大命大居然从狼群中死而复生,成为狼人。从他被人送进温家的那一天起,就意味着盛家人早就不要他了,不论他身上的怪病,好与不好,都没有资格再回去了。只因,盛清熹被狼咬的那一年,唯一保护他的母亲也死了。“盛家的家主之位,是他的没错。可是他的母亲是雾国的一个前公主,故而他的头发是红色,因为只有雾国皇室的人才是红发。这样一个女子,又怎能成为高贵的盛家的正房夫人。盛家容不下他母亲,自然也就容不下他。”爷爷说到这话时,温稚初笑了。“也亏了盛家在从商之前,世代行医,怎就生了这种恶毒心肠?”她的手紧紧地握住那味名叫独活的药,这药的名字还真是像极了盛清熹的人生,一个人独活于世,至亲至爱的人都将他抛弃。“爷爷,我们与盛家人不同,他们除了在乎利益与名声以外,我们比他更多一样。”“医者仁心。”“哪怕我终其一生,治不好他,他也依旧是我的病人,我理应对他负责。”【五】时间过了三年,温稚初终于从温老爷子手上正式接管温家药房。也是正是在这一年,盛清熹的怪病在温稚初的治疗下,终于有所好转。那日天气晴朗,温稚初与盛清熹上街同游,忽地人群中有一人叫喊:“有小偷偷东西!”盛清熹的听力比之前稍好一些,自然也就听见了,说时那快,小偷从他身侧跑过。他拔腿追去,速度之快,一脚踢在小偷的腿弯处,小偷向前一趴,盛清熹一脚踩在他背上。“钱,给我。”冷冷的三个字,吓得小偷忙将偷来的钱袋举过头顶,求饶道:“大爷饶命,饶命。”从小偷手里拿过钱袋后,盛清熹转身将钱袋递给了失主。失主是个女子,年芳二九,杏眼粉腮,柳叶眉,盈盈一笑煞是好看。“谢谢。”女子娇羞道,“不知英雄姓氏名谁?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谢。”女子声音小,盛清熹听得有些费力。温稚初忙赶了过去看盛清熹有没有受伤,怪他鲁莽,万一被小偷伤着了,回去又得让他照顾。女子见有人挡住盛清熹,那娇羞的脸瞬间变了:“嘿,你这人怎么回事?没见我在和英雄说话吗?”“他叫盛清熹。”温稚初替他回答。“姓盛?”女子有些疑惑,“是闫城最有名的盛家?”温稚初摇头纠正:“是闫城最有名的温家里的盛清熹。”闻言,女子恍然大悟:“温家盛清熹,那你就是温稚初,我的未婚夫?”未婚夫三个字一出,温稚初吓得面色一白。原来这个女子就是爷爷之前说过的,母亲曾经为他指腹为婚的柳尚书家的姑娘——柳素。回忆到了这里,温稚初平静得了无波澜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感情。她说:“如果我这辈子遇见他是劫难,遇见柳素则是灾难。”“那日柳素来闫城,本是要找我爷爷,退了柳家与温家的婚事。谁知,她竟然看上了盛清熹,赖在我家死活不愿离开。柳素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我与爷爷拿她没辙,只好让她住下……”我知道,温稚初之所以会认为柳素是她人生里的灾难,是因为,柳素发现了她的秘密。柳素住在温家,是为了追求盛清熹,奈何盛清熹对他爱理不理,不管柳素对他说什么他都是敷衍的态度。唯独对温稚初的话,言听计从。时间久了,柳素对盛清熹的热情非但没有减半,反而上升。她觉得这样的男子,对她十分有吸引力,因为捉摸不透,满满的都是神秘感。我看着这些无奈叹气,柳素当真是个脑瓜子构造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怪人。也对,她生来便含着金汤勺的富家千金,对于想要的东西伸手可得,唯独盛清熹这个人,无论她怎么去追,都无法赶上他的脚步。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就连言语,都不在同一个水平。她说话很快,叽叽喳喳像只小鸟,而盛清熹则最讨厌这些声音折磨自己的耳朵。直到有一天,柳素看见盛清熹在画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女子穿着淡紫色的罗裙,站在盛开的马樱丹花前作画。柳素一想,或许盛清熹比较喜欢这一类清秀淡雅的女子,于是便去买了一身一模一样的衣服。她又想,这画上的花圃好像有点像温家后院的那个花圃。于是,她也拿着笔墨去了温家后院的花圃里。【六】很显然,柳素的这个计划失败了。因为,无论她如何装扮,她都不是盛清熹画中的那名女子。直到有一日,她看见温家仆人打扫完了温稚初的房间,从房间里抱出一堆衣服。她眼睛尖,一眼就看见面上那件紫色的衣服。这分明就是一件女装!它怎么会出现在温稚初的房间里?仆人见柳素好奇,便多嘴说道:“柳姑娘还未见过吧?我家主人穿着女装来,比女人还美呢。只是,他成年之后就再也没穿过了。”女装?又偏偏是紫色的,并且还在同一幅画里,同一个地点……柳素的脑子一下子炸了,她拿着那身衣服,去找了温稚初。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花容月貌在盛清熹的眼里,竟然抵不过一个男扮女装的温稚初!她怒气冲冲地跑去温家药馆,温稚初正在替人把脉看病,柳素一等他看完病,就将那件衣服扔在了温稚初的脸上。“你可真是好不要脸!竟然穿女装勾引他,难怪他对你言听计从!”柳素的这番话激得温稚初面红耳赤,在场的几双眼睛都盯着他。难怪,早前传闻温家有一对龙凤胎,看见妹妹的时候,就看不见哥哥。闹了半天,都是她一个人伪装的啊。那些眼睛带着歧义,似将她上上下下都看了遍,全是羞辱。早在柳素没来温家时,外面的人就已经怀疑温家公子有龙阳之癖,不然她为何要去捡一个狼人视若珍宝般养着。如今柳素这番话,彻底证实了这个传闻。“我温稚初一生从未干过一件坏事,却因一件女装,背上了骂名。可我,本就是女儿身啊!”温稚初含泪笑道,那段回忆在他看来,时至今日,也是一种屈辱。她明明什么事都没做,温家药房的招牌就这样砸在了她手中。一夕之间,所有的坏事儿都压在了她身上。那些人只知道嘲讽辱骂,却已忘了,温大夫治病救人时的模样。之前的赞美,变成了诋毁,更有甚者传言,温大夫早前便医死过人。那时闫城正在闹一种怪病,温稚初熬夜几日为病人配药问诊,最终治好了一位病人。谁知道后来,那位病人居然死了,据说是吃了温稚初给的毒药。谣言不过三人成虎,这些没有证据的东西,都可以压得她喘不过气。回忆停留在此处,温稚初苦笑道:“乔先生,我真的没有给病人毒药,我是大夫,我怎么可能给他毒药。”我颔首:“毒药是柳素给的。”温稚初闻言,双眸一瞠:“我早该料到这女人动了手脚,可我真没想到她的心思如此险恶。”在回忆幻境里,我看见柳素为了给温稚初施加压力得到盛清熹,她偷偷地将那包药换成了泻药,可是不知怎的泻药到最后变成了毒药。柳素十分惶恐,她也没有想到要真的害死一个人。那包毒药,实际上是温家医馆的对手给的。【七】温稚初被拖进监狱里痛打三十大板,那三十大板几乎要了她的命。一个弱小女子,哪能挨得住这样的打,我看见她咬着自己的手背一声不吭,痛到晕厥。最后,温老爷拿出整个温家医馆将她从大牢里赎出。盛清熹出现在温稚初眼前时,她体会到了那句话‘山水轮流转’。之前她看着盛清熹被人用东西砸,被人当做猴子一样围观。如今,被围观的人,换作了她自己。而他盛清熹,则站在远处,远远观望。只因,盛家人重新将他迎接回盛家,他成为盛家之主,亦成为了柳素的未婚夫……柳素是召云国柳尚书之女,这是盛家人想要攀附高枝的绝好机会,他们怎么肯松手呢?温稚初看着盛清熹牵着柳素的手,一步一步走远。原来,被人抛弃是这种的滋味啊。当初爷爷就劝过她,不要和盛清熹走得太近,她不信。只当他们是好兄弟,好朋友,既是好朋友就理应互帮互助,哪怕外人将盛清熹的身世说得极其难听,她也没有想过要松开手。可是现在,盛清熹对着他视而不见。她站在大街上,犹如过街老鼠,百姓们愤怒不已,一定要温家给出一个答复,之前为何会医死人。三十大板,她一滴眼泪没掉,一声痛也未喊。这些无知百姓将圣上御赐的‘妙手回春’门匾砸在地上,她这才大哭声,那是她爷爷最宝贵的东西,是温家最骄傲的荣耀。温稚初站在温家门匾旁边,放声哭喊:“我对不起你们什么?我爷爷拿命赔了,我们温家医馆从来不欠你们,我也不欠!”我看到这里义愤填膺:“这些人,难道就忘记了,你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吗?当初怪病来袭,是你不分昼夜救活了他们,为何这种流言蜚语也有人信?”温稚初摇了摇头,叹息道:“乔渡,你兴许不知吧,比起锋利的刀子捅在人心上,流言蜚语更能摧毁一个人啊。更何况,这些流言蜚语本就是他放出来的。”“什么?”我大吃一惊,“盛清熹为什么要害你这个救命恩人,没有道理啊?”“他早就知道我男扮女装,却故意将那幅画像留在那里等着柳素去发现。他想要借助柳素之手,将我有龙阳之癖的丑闻曝光在所有人的眼前。等到那时,他成为了最无辜的受害人,柳素喜欢他,自然怜悯他,等到那时……他只需要借用联姻之事,他就可以重返盛家之主的位子。”温稚初说到此处两行清泪落下,“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好友温稚初并非男扮女装,而是天生的女儿身。”我吃惊地看着温稚初,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心甘情愿地被他欺骗?温稚初摇首叹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欺骗我。是我说过,我要照顾他的,我许的诺言,从来都不违背。”是的,从一开始温稚初就说过:哪怕我终其一生,治不好他,他也依旧是我的病人,我理应对他负责。【八】我继续看着温稚初的记忆。那一年,温家败了,盛清熹回了盛家,温稚初狼狈地逃到了邻城。七夕佳节,盛清熹与柳素的大喜之日。偏偏在这一日,盛清熹发狂化作狼人咬伤了盛家十一人。被人抓住锁于铁笼时,面对着柳素,他只说了一句:“谢谢。”柳素哭得桃花妆花了一半,“你果真是利用我,回盛家报仇?”盛清熹虽听不大清她说的话,却仍旧点了点头。“那你一点都不爱我吗?”盛清熹摇头。柳素放声大笑:“盛清熹你这次怎么不点头了!你每次敷衍我的时候你都点头,为何这次不点头了?你骗我一次,也可以啊。”盛清熹说:“稚初说过,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能说谎。”柳素含泪逼问:“所以你就堂堂正正地骗我与你成亲?”“对不起……”盛清熹的声音很小,他垂着脑袋不敢看柳素的眼睛。“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柳素骂道,“你以为我是富家千金,刁蛮任性,难道我的真心就如此不值钱吗?就任由你欺骗玩弄,作为你复仇的棋子?”回忆到了这里戛然而止,我收了法术,看着温稚初问他:“温大夫,你来这城中当大夫已有三年,为的是什么?”温稚初缄默半晌,才答:“等人。”我闭上眼睛,一声叹息。后面的故事,我不用看也能猜到。柳素当然不肯放过盛清熹,所以当初温稚初跑去邻城之后,她并没有等到盛清熹。【九】“我知道,他是不会来的。”温稚初叹道,“我等了他很久,从黑发等到白发,也没有等到他来。我想,他肯定是爱上柳素了……”我问:“你为何如此笃定?”“倘若他的人生里没有我,遇见柳素便是极好。”我直言:“若是没有你,他兴许早就死了。”温稚初哑了口。早在盛清熹进入温家的第一天,盛清熹就已经看出这个人就是当初在盛家喂了自己解药的人。所以他才会对温稚初言听计从,只因这个人曾救了自己一命。黑大人站起身子,尾巴一摇,我知道,它是在催促温稚初过桥了。我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温稚初径直朝着桥走去,一路走去,繁花皆谢。他不会再等到他了,哪怕是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他也不会再等到他了。因为,那一年……盛清熹被柳素关在铁笼里三天后,他让柳素找来了十株马樱丹,他告诉柳素,狼毒发作只需要吃下马樱丹就可以解毒。柳素信以为真,把他带去了空无一人的温府,盛清熹扑向花圃,将那一大片马樱丹全部吃掉。最后七窍流血,柳素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死到临头还在骗自己!马樱丹有毒,人畜误食可致死。临死前他对柳素说:“这几年来,怪病其实一直潜伏在我的体内。连累她为我操劳,柳姑娘,是我这对不住你……”“倘若你以后再见着她,请告诉她,我活得很好很好。”柳素含泪答应了盛清熹,她以为只要用这座铁笼锁他一年两年,她待他好,他总归会爱上自己。可是,她忘了,这个人的心早就不在他身上了啊。她问他:“若是时光倒转,还是回到第一次我们相遇,你还会不会帮我抓小偷?”盛清熹答:“会,阿初说过,人要帮助比自己弱小的人。”柳素语结,温稚初当真把他教得好啊,好到他的眼睛里耳朵里都只有她的一切。【尾声】“来生我一定留着长发,穿着红妆去见你。”温稚初踏上桥的那一刻,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还不知道吧,化作狼人的盛清熹,吃了马樱丹被毒死后,连再世为人的资格都已没有了。所以无论她在这里怎么等,都不会等到那人上桥过河。我与黑大人看着桥边的马樱丹花,像是无声的送别。她来时,繁花如锦,她走时,匆匆凋谢。只为,报她一世恩情。如意草 文章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