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9分,最知名女性主义者的“男人”小说

Wait 5 sec.

《春天的故事》西蒙娜·波伏瓦毫无疑问是最著名的女性主义者之一,她的《第二性》为很多人打开了性别研究的大门。大概是女性主义的标签过于鲜明,波伏瓦在文学领域的创作成果一直以来被低估,甚至误读。为了更完整地呈现这位欧洲知识分子的思想脉络,戴锦华集结多年阅读心得,重返波伏瓦的创作世界,探寻这位知名女性主义者、哲学家,作为作家的一面。讲述 | 戴锦华来源 | 《戴锦华谈波伏瓦:当女性决定直面世界》1.嵌入叙事中的女性视点波伏瓦作为战后法国的一代知识分子和艺术家,让读者在她的小说阅读中强烈地感觉到一种历史的自觉。这个历史的自觉是经历二战的人所获得的,那种亲历大的历史转折点,在波伏瓦的小说中,这些场景通常被赋予她的男性角色。法国知识分子、欧洲知识分子,在二战即将结束,或者说战后的时代开启时,有一种强烈的历史契机的指认,而这种历史契机的指认很大程度上联系着左翼马克思主义者的一种历史观察和历史判断。他们认为这个历史契机或许是终结资本主义、创造新世界,或者我们用一点带宗教感觉的表述,就是“让天国即刻降临人间”的一种历史认知,对历史契机的理解。这种“我们身历历史,我们也许将开启历史”的自觉,使得波伏瓦作品当中那种基本上是建立在个人、个体,甚至某种程度上是个人主义的表述的作品当中,也同样充满了一种历史的旋律和节拍。也是在这个意义上,《人都是要死的》这本幻想小说变得非常重要和饱满。书的设定是:一个男人偶然地从乞丐处获得了长生不老药,因此免除了死亡,成为永生者,他穿越时间、穿越历史、穿越生命的时间限度,去实践、去创造、去征服、去掌控。看上去这是一本非女性主义的小说,因为它不仅是男主角对情节的绝对贯穿,而且是男性的绝对视觉中心,然后叙事的视点是内外聚焦的焦点所在,看上去似乎完全与“女性主义”——尤其是加上“主义”的时候——无关。其次,在故事中,男主人公穿行时空、穿行历史的设定,使得他可以有时间、有可能去实践主流社会所构想的任何一种成功、任何一种征服、任何一种胜利;如果你愿意的话,也是任何一种妥协、任何一种屈服。但是当然,小说的主题是前者,是一个男权、父权社会的基本逻辑,在这样的一个逻辑当中。也是这次阅读中,我更强烈地感觉到,波伏瓦的文学叙事特征以及她的一以贯之的性别视点。我认为她把女性视点作为一个蕴含在叙事语调,叙事的修辞技巧,然后对主人公的内在叙述的嵌入。她以这种方式,把现代人的自我审视,现代人同时作为行动者和旁观者的叙事结构,在《人都是要死的》当中演化成了一种叙事语调与所谓叙事内容之间的张力,完全不是剥离的,而是非常圆熟的。在叙事语调中,在因不死而获得了绝对的时间和绝对的可能,因而可以实践所有丰功伟业的这样的一个男性角色的自嘲、讽刺,因历史和岁月的积累而获得的洞察力和智慧当中,非常不着痕迹地形成对所有这些逻辑的底层结构的调侃和嘲弄。所以我认为《人都是要死的》是非常有趣和饱满的一部小说。《玫瑰人生》如果说波伏瓦必须回应那些指斥女性没有想象力、没有虚构能力的话,那么《人都是要死的》这部长篇小说足够了:大开大合地去讲述历史,去想象和构造历史场景,去在一个无名的历史时段,一个无名之处、乌有之乡,展开颇为壮阔的关于权力、关于征服、关于统治的画卷的时候,她的巨大的能量。也是在这里,我想补充一个小小的线索。就像同时代人对波伏瓦“每一个人物都有原型,每一个场景都有依托”的指责,事实上,我们会看到,这是法国文学或者说法国的女性作家们、文学家们,她们独有的历史传统。从19世纪开始,就有不止一个这样的女性写作者,她们是所谓“上流社会”、“精英知识圈”,艺术家们群集的世界当中的某种偶然的存在,某些男性艺术家、思想者的红颜知己或者他们的情侣,以这样的身份存在。然后她们间或写作了一部或者数部作品,这些作品以小说的形式出现,但是所有人都可以认出,或者所有人都把它们读作某一种花边,某一种绯闻录。事实上,在二战之后,二十世纪后半叶到现在的文学研究当中,女性的研究者已经开始发现并且赋予这样的一种文学写作以文学价值,以及它们自己所形成的脉络。其中那个力量首先不是来自虚构,力量来自纪实,来自某一种被迫的外在旁观者的睿智、洞察。它成为对那个时代的某一种侧写,有时候也是漫画像。而波伏瓦的最大的不同是,她并不是任何男性艺术家和思想者的伴侣,她也不是任何一个在这个舞台上的女性的点缀。她作为和他们比肩的思想者,不用再去重复巴黎高师的辉煌璀璨的同学名单。从波伏瓦、萨特到梅洛·庞蒂、列维·斯特劳斯,都是开启或者改写了一个时代的伟大的思想者,而波伏瓦当之无愧地是他们中间的一个,而不是他们的陪伴或者伴随。也正是以这样一个当之无愧的“他们中的一个”的方式,她极大地丰富或者弘扬了法国文学的女性书写的独有的传统。而这样的传统一直发展到今天,它成为法国的文学、电影、戏剧中的传统性的力量。女性的文学书写、女性的艺术书写,是对自己生命经验的某种记述,但同时是将自己的生命经验发展成一种视点,一种角度,一种前所未有的观察、观照这个世界的可能性。《春天的故事》回到《人都是要死的》,其中飞扬的想象力、宏大的历史场景,精妙地去把握男权、父权的历史叙述,以及历史想象那种能量,以及如此巧妙地从内部去让它呈现出纵横的裂隙和瓦解。所以,我经常看到一些评论或者研究的东西,会因为在这个作品中似乎没有外在的女性角度,而单纯地用存在主义来理解或者阐释这部作品。我想这仍然说明,我们在阅读的时候也不自觉地携带着某种主流社会,或者“父权文化”所植入的盲视,以致我们完全没有捕捉到我们在文学阅读当中,最宝贵的阅读经验,因为它是在字里行间,它是在文字消失的地方,或者是在文字的间隙之中,形成的一种只有文学才能达成的表达。2.死亡的实践在青年时代的阅读当中,《白吃饭的嘴》是给我印象极深刻的一部剧本。我一直有一个幻觉,觉得我看过这出戏。这出戏是否排成了舞台剧,我不知道,但是我无需检索我的记忆,我肯定地知道它从来绝对没有在中国上演过。之所以会有看过这部剧的幻觉,是因为在阅读剧本的时候,好像那出剧在我面前演出了。故事的情境具有经典性,因为我记得当我阅读这个剧本时,我绝大多数的文学阅读经验还是文艺复兴到19世纪的欧洲文学,所以看上去那个剧本的设定和开幕的场景,戏剧性冲突的焦点都非常古典。于是那种熟悉感,或者说它巨大的历史累积,是我产生这个幻觉的原因之一。但是我想,极端饱满的戏剧对白、人物设置、情境、戏剧性张力、戏剧性冲突的出现,我再没有在其他的作品中读到过这样的将女性主义的诉求,将女性的视点,将女性的生命体认构成一种去创造性地改写历史的选择,历史的关头的描述。《春天的故事》而且在重读这个剧本的时候,我有一个当年没有读到的体认,我想波伏瓦的女性主义的视点,使她高度自觉地为这个剧本赋予了一个去展示、去反思,或者说去解构,关于民族、种族、国族,这些父权社会中核心概念的语词。第一次阅读这个剧本的时候的触动,和重新阅读的时候重新体认的这种触动,就是当所有的规定展示,敌军围城,孤城可困守,但是粮食不足以支撑到援军到来的时候,人们的选择。“人们”在这里就是故事中城邦的主导性的男性领袖、决策者,他们的选择就是把妇女、儿童、老人从城墙上丢出去。而后她描述的对未来畅想的狂欢的场景,说以后我们就可以征服外族的女人,我们就可以在胜利之际去劫掠敌族的女人,我们怎么去享有她们、占有她们,并且让她们为我们繁衍后代。然后戏剧性的转折出现,命题提出说:那我们还是我们吗?所有要孤城困守,我们要至死不降,捍卫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接触到这个剧本之前,我从来没有在既定的文本当中阅读过这样的一种历史视点和历史经验。那些胜利者所书写的关于“我们”的历史,究竟在什么意义上是“我们”?而且也是在这个故事当中,也许是我特别个人化的过度解读,我读到了某一种二战赋予欧洲知识分子的体认,就是关于我们如何战胜法西斯主义而不变为一个法西斯分子?我们如何战胜法西斯主义,进而挽救已经被法西斯主义所玷污了的社会和文化?《人都是要死的》和尤其是《白吃饭的嘴》的剧本当中,显然在我的体认当中,这样的一种痛切的,甚至有某种无力感的历史经验同样进驻到这个故事当中。《精疲力尽》记得年轻的时候,最后读到结局的时候泪目了。就是一起去死,以实践“我们”之所以作为“我们”。所以很有意思的就是,它最后的主题,一个对于历史,对于生命,对于短暂的人类历史代代相继所构成的文明传统,究竟以什么方式显现,究竟在什么意义上被承接?和我们在究竟什么意义上,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人在自己最无助的死亡面前仍然保有选择的可能。我记得当时那种热血澎湃的感觉,你看到了一种似乎完全由暴力所统驭的历史之下的不同的可能,你看到了一种失败者对自己选择失败,因而赢得胜利的书写。所以,当时和今天我都不能单纯地在存在主义哲学的抉择权、选择权的意义上去理解这部作品。某种意义上,我觉得它成为了波伏瓦作品当中反复出现的个体生命的那种脆弱,和个体生命,不论你的政治抱负,你的社会行动,还是你的强烈情感,都可能瞬间被死亡终止和摧毁的描述,在它的历史书写当中,选择死亡的权利的存在。而在这样的意义上说,这样的死亡就绝对不是任何意义上的“自杀”,不是一种让暴力摧毁自己,或者替暴力摧毁了自己的选择,而是一个面对暴力大声说“不”的姿态。也是这一次阅读的时候,我会想到我最热爱的电影导演之一戈达尔在疫情期间做出的选择。在九十高龄,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工作的时候,戈达尔选择安乐死。这就不是任何一个意义上的“自杀”以终结生命,而是权力的实施,是一种尊严的印证,他使死亡成为了一种对生命的启示。3.如何阅读波伏瓦所以我认为,波伏瓦的小说不是一个宏大的序列,但是每一部都占有独特的位置。事实上,她的每一部小说都给我们提供了一种不同的进入的视点,她与两个标签了她、定位了她的主义相关,但永远比标签了她的主义更丰满,更丰富。一个热爱波伏瓦的读者,我建议的是,可以以读她的小说、剧本进入;如果你真的很喜欢的话,你就可以去阅读她的回忆录。因为你在回忆录当中会深入地与波伏瓦相逢。但是请记住,在她的回忆录中,每一个以“我”来标识的波伏瓦,都是一重波伏瓦,都是一重对话的主体,而不是所谓非虚构的、真切的她。这是以最大的坦诚所构成的相遇。但是,真正的相遇可能是在小说的阅读、回忆录的阅读,进而是对她的理论著作的阅读当中。《精疲力尽》如果你是要追索女性主义的议题,那么当然是从《第二性》开始,而后她的所有小说,像前面所说到的,她提供了《第二性》的人类学语言田野的延长线。我们从中不是去寻找一个女性主义给现代女性提供的药方,而是从中可以去映照,我们作为现代女性,作为独立女性,作为自由女性所陷落的,或者是仍然遭遇到的困境,以及我们直面这个困境的解决方案。在这个意义上说,《第二性》给我们的更多的是,一个撕掉了所有华美伪装的对现状的展示。它提醒我们,在所有不可抗拒的诱惑面前,其实所有礼物都早已制定了价格,而我们经常在必须支付我们支付不起的昂贵价格时,才意识到,我们曾经接受的礼物将以什么方式去抵偿。波伏瓦不断地在她的作品中提出的是:直面我们的现实,做出自己的选择。这恐怕是女性主义与存在主义、存在主义与女性主义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对今天的我们仍然存在着巨大的启示意义的所在。*本文编辑整理自看理想音频节目《戴锦华谈波伏瓦:当女性决定直面世界》第6期,主讲人戴锦华。有编辑删减,完整内容请至看理想App收听。 🏄‍♀️音频编辑:小蒲、小马微信内容编辑:林蓝策划:看理想新媒体部封面图:《玫瑰人生》商业合作:bd@vistopia.com.cn投稿或其他事宜:linl@vistopia.com.cn 今天看啥地址:http://www.jintiankansha.me/t/fw8lqrz7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