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掉的团灭诅咒:古代叛军为什么总是亡于内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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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 文 约 5600 字 阅 读 需 要 18 分 钟上元二年(761),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叛军首领史思明突然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他满身冷汗,心有余悸地将身边的人叫醒,说起当时的梦境,一时尿急去了厕所。恰在这时,一场政变发生了。大将骆悦等人秘密见到史思明的长子史朝义,对他说:“今天早上史思明大声责骂我等,我们和您都面临被杀的处境,自古以来就有废立君王之事,请您召见宿卫曹将军共商大事。”史朝义低着头犹豫。骆悦又说:“您如果不听劝的话,我们今天就归降唐军,那样您也就完了。”史朝义落泪,抽噎着说:“诸位好好处理这件事,不要惊吓了我父亲。”骆悦等人只好找来值宿警卫的曹将军并说服他,无论如何要杀了史思明。史朝义最终点头。骆悦带着一帮全副武装的士兵闯进史思明的居所,一路上谁敢阻拦就当场击杀,史思明听到动静,立刻跳墙逃命,当他跑到马圈时,被身边的人出卖,指出了他的去向,史思明赶紧跨马逃跑,却被骆悦的侍从用箭射中胳膊,活捉并软禁起来。史思明询问是谁作乱,得到的回答是“怀王”。史思明当即大声呼喊怀王(指史朝义),对他道:“早晨我说错话了,活该被捉。可是杀我太早,使我不得至长安。”史思明又对史朝义厉声呵斥:“你可以囚禁我,别落下杀父的名声啊!”然而,骆悦等人怕夜长梦多,还是活活勒死了史思明,用毡毯裹尸,用骆驼运回洛阳…… 安史之乱是中国历史上一次规模巨大、影响深远的叛乱,其背后隐藏着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其中最具戏剧性的事件莫过于史思明被儿子弑杀,这无疑反映了叛军激烈的内斗。实际上,不但叛军父子之间因争权夺势矛盾极深,就连安禄山与史思明之间也有不小的矛盾。这些内讧事件不仅反映了叛军内部的利益纠葛,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叛乱的进程和结局,甚至成了唐廷得以延续的关键因素。安禄山与史思明之间的微妙关系“我听说为人处世要进退得当,如果我早些出谷,恐怕已经跟哥解一并被(安禄山)斩了。”——史思明天宝十四载(755)十一月,安禄山起兵于范阳(北京附近)。人们谈及 “安史之乱”,大都认为史思明是同安禄山一同起兵的重要人物,甚至是安之下的第二号人物,和安有着亲密关系。其实不然,虽然史思明和安禄山同乡、同岁(史比安只大一天)、少同游、长同事,长期互相依存,但安史的关系并不亲密。不但起兵前安曾几乎把史杀掉,且起兵时安根本没与史商议,也没让史参与起兵,史更不是同安一同起兵的人。据《资治通鉴》记载,安禄山起兵前只与高尚、严庄等人密谋过起兵事宜。那么,安禄山起兵时,史思明到底在做什么?关于这一点,史书缺乏可靠的记载,只有《资治通鉴》中有一条追叙:“禄山初以卒三千授思明,使定河北,至是,河北皆下之。”但前人多指出此条失实。这“三千卒”恐怕就是史的旧部,唐朝的大将军北平太守兼平卢兵马使,应有几千兵马。安起兵时,可能是让史率着旧部保持中立。只是后来河北南部危急时,史艰难地为安作战。向润客杀贾循后,史接任范阳留守,也很可能是安的授意。随后,在史惨败时,安又派二万兵相助,后又封史为范阳节度使。这大概都是因为史思明较能作战,能在危急中为安维持河北南部的局面。不然,河北早失,安禄山在河南的主力也会被歼。史虽任范阳留守,但常在常山以南作战,范阳留守由向润客代理。安、史都抽不出主力去防守范阳,且还都常常从范阳征兵和抽兵以补充自己在外作战的兵力。范阳兵力极虚,而财宝却极多,这也是史思明后来不大听命于安庆绪(安禄山次子)并能取而代之的资本之一。事实上,史思明跟安禄山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叛军”这一大集团中的两大“股东”。一个明证是史思明在诛杀弑父篡位的安庆绪后,为了争夺“正统”,没有停止对前安禄山势力的打击,那么,安史叛军集团这四次激烈火并的内在原因是什么呢?安史军队的成员构成“自燕州以下十七州,皆东北诸蕃降胡散处幽州、营州界内,以州名羁糜之, 无所役属,安禄山之乱,一切驱之为寇,遂扰中原。”——《旧唐书·地理志》从历史记载看,安史叛军集团具有突厥、契丹、奚、回纥、仆固、同罗、室韦、鲜卑、渤海、黑水靺鞨、九蕃胡、居住在回纥的昭武九姓、柳城胡以及归属于渤海的高丽残部、扶余、新罗等多个民族(两大头目安禄山自称为胡人,史思明则自认为突厥人)。既然安史乱军是一个民族成分非常复杂的军事集团,那么,在这个军事集团里,各族成员关系如何呢?传统观点认为:“(河朔一带)少数民族和汉族存在着矛盾,所以少数民族将领就利用这种矛盾,起兵来夺取政权。安禄山在起兵前,尽力排斥汉将,提升少数民族将领……所以安史之乱在一定程度上利用了汉族和少数民族的矛盾。”然而,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这里仅从安禄山的提拔官员政策来看,虽然他声名狼藉,但在用人上还是基本做到了“唯才是举”,根本不存在什么“排斥汉将”问题。据《安禄山事迹》卷中记载,天宝十三载(754)元月:“(安禄山)奏前后破奚、契丹部落,及讨招九姓、十二姓等应立功将士,其跳荡、第一、第二功,并请不拘,付中书门下批拟。其跳荡功请超三资,第一功请超二资,第二功请依资进功。”很明显,安禄山提拔官员的标准是功劳的大小和才能的高低,而并非民族成分。有功受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由此可见,坊间流传的所谓“安史叛军集团排斥汉人将领”是不存在的。史思明父子的大“屠杀”“鞫仁令城中杀胡者重赏,於是羯、胡尽殪,小儿掷於空中,以戈承之,高鼻类胡而滥死者甚众。”——姚汝能《安禄山事迹》史思明杀安庆绪时,对其部下“数内三千三百人是随从庆绪者,亦杀之,食后方移入城。自是禄山之种类歼矣”,目的是削弱安氏残余的忠实力量。无独有偶,史朝义在弑父后,派人回范阳秘密杀害对自己帝位最有威胁的弟弟史朝清,范阳城因此几度陷入互相杀伐的混乱:“城中相攻杀凡四五,死者数千,战斗皆在坊市闾巷间。”最后一场激烈的火并发生在以阿史那承庆和高鞫(jū)仁为首的两派之间,主要以突厥和昭武九姓胡为主:“承庆入东军,与伪尚书康孝忠招集蕃、羯。”同时值得注意的是:“鞫仁兵皆城傍少年,骁勇劲捷,驰射如飞;承庆兵虽多,不敌,大败,杀伤甚众,积尸成丘。”此处的“城傍少年”,“应由奚、契丹、高丽、靺鞨、室韦等部落组成”。可见这次内讧已由一般性权力之争进而演变成不同种族间的仇杀。从史料看来,范阳城内发生种族屠杀之事,是以突厥、粟特胡为一派与“奚、契丹、高丽、靺鞨、室韦”为一派的搏杀。最终,失败的突厥与粟特胡退至城外,没能出逃的全部死于屠刀之下,城内完全被东北本地势力控制。原来两派互相钳制,现在一派独大,这使“降唐”选项对他们吸引力大增。在妥协之下,城内同意让史朝义派遣的李怀仙做统帅。最后,在史朝义逃亡之际,李怀仙选择降唐而叛之,导致其彻底失败。若史朝义不屠杀从城内逃逸的胡人,采取其他方式夺回范阳,恢复以前多族共存、相互钳制的状态,恐怕他不会落得走投无路的凄惨下场。“弑父”及其连锁反应“血未干唐有异端谗人罔极”“帝朝义孝乃因心亲惟口口”——史思明墓出土玉册文字至于安氏父子、史氏父子帝位继承的紊乱,传统上认为是由安禄山、史思明二人性格暴烈,溺爱其他儿子引起长子不满造成的。有历史学者另辟新说,认为史朝义兄弟相残的事件,是“史氏家庭内部‘以少子为尊’才引起其兄朝义的敌视,从而招来杀身之祸。”其俗与后来蒙古的“幼子守产”相同。“幼子守产”是蒙古习俗,一般来说是以长妻或嫡妻的幼子继承大部分遗产。但细读史料,发现这种说法或不符合实情。史载史朝清是史思明的次子,按文意当指第二子,史思明中期降唐的时候,史载其“子七人皆除显官”,可以断定史朝清并非幼子。《安禄山事迹》记载史思明在回范阳后封妻辛氏为皇后、史朝清为太子。辛氏是否只有史朝清一子难以确定,如果另有他子,肯定比史朝清小,那史朝清作为“幼子守产”将不符合条件,而其反而是以皇后嫡长子的身份被立。不过《资治通鉴》却认为史思明回范阳并未册封太子,由于对长子史朝义失望,才暗中欲立史朝清。消息不慎泄露,引起史朝义及其党羽的不满,导致政变。另外,史朝义发动政变时,史思明的宿卫将领曹将军向史朝义倒戈投诚,从另一侧面反映其集团对史朝义嫡长子合法性的认同。我们也可以把安庆绪杀父作为一个例证。安禄山在称帝时也未立太子,此时的长子正作为人质被困在长安,后为唐廷所杀,安禄山因此几乎陷入疯狂。作为次子的安庆绪此时登上了长子的位置,杀父也是由于安禄山对其不满而属意他子造成的。如此来说,“幼子守产”在安史集团内并未成为共识。有则著名故事说安禄山在玄宗前没给当时身为储君的肃宗行礼,并说不知道太子究竟为何物,这似乎符合蒙古不立储而让“幼子守产”的说法。但史家把这则故事当作安禄山刻意讨好玄宗的一个典型来描写。换言之,安禄山对储君、太子的意义是了如指掌的。相对安庆绪及史朝义,史思明承继安庆绪所遭受的挑战尤其大。史思明在火并安庆绪直至其死,一直努力团结内部不同派别。史载史朝义杀了史思明后,“诸节度使皆禄山旧将,与思明等夷,朝义征召不至”。除史朝义能力不济,此事还应当推至史思明杀安庆绪之际:“思明将士或谋杀思明而附庆绪,盖怀禄山旧恩。事临发,情绪降,众皆恨之。”对于安庆绪剩下的“官健六千余人”,史思明“令安太清等养育之,数内三千三百人是随从庆绪者,亦杀之,食后方移入城。自是禄山之种类歼矣”,史思明只杀了其中一半左右,这些人是安氏的嫡系和核心力量。之所以没有杀完,主要还是出于笼络胡人的考虑,胡人的经济支持是史思明不可或缺的。故史思明“昭武皇帝”的身份可能即于杀胡后不久树立的,从他身上有粟特血统来说,于情无不可;安庆绪杀安禄山后,赐史思明安姓,改名为安荣国,故于理亦可。这两点优势不仅为其争取统序的合法性所用,也透露出史思明被迫笼络胡人的隐情。为此,史思明杀安庆绪后,并未迅速进攻唐军,而是回范阳老巢休整,前后达七八个月之久。《资治通鉴》说:“思明欲遂西略,虑根本未固,乃留其子朝义守相州,引兵还范阳。”还有一事值得一提,即史思明在杀安庆绪后“复称大燕,以禄山为伪燕”,史思明打着为安禄山报仇的旗号登上帝位,因而他是以安禄山的继承人自居,那为何称安禄山所创燕国为“伪燕”,对其进行彻底否定?实际上,其意指安禄山不是“燕”的正宗代表,潜在的意思即暗示安禄山不是突厥人。如果这个推论成立,恰可以证明史思明与安禄山相反,他是东北土著的突厥人,是大“燕”的真正代表,目的是树立自己的土著正统,争取支持。史思明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才树立自己的正统地位。他在临死前对史朝义说:“然汝杀我太疾,何不待我收长安?终事不成矣。”固然是出于对史朝义个人能力不振的估计,但更透露出对史朝义统绪威望不足,无法掌御大局的隐忧。正如史思明所料,史朝义恰是在统绪方面不自信,终因杀其弟史朝清而导致覆亡。结语综上所述,安史叛军之所以内讧不止,权力争夺是根本原因。盖因在叛军势力中,权力的分配始终是一个敏感且动态变化的问题。以史思明为例,他从安禄山的部下到合伙人,最后到自己掌权,期间不断地排挤、消灭异己。一旦有新的权力觊觎者出现,就会引发内讧。其次,叛军集团民族成分复杂,必然存在隔阂。在安禄山统治时期,还能靠个人威望、平等用人镇服众民族,但等到史思明父子上台,出于排除异己的需要,便无法延续这一政策,甚至在争权夺利过程中,引发了大规模民族仇杀,大大削弱了自己的力量。第三,信任危机普遍存在。在叛军集团内部,由于成员来自不同的背景,彼此之间缺乏长期的信任基础,甚至父子兄弟之间也是如此。史思明在叛军中就经常怀疑手下的将领对自己不忠诚。他像安禄山猜忌自己一样,猜忌周围的人,这种猜忌会导致他采取各种手段来试探和排除异己。例如,叛军首领可能会因为一些谣言或者无端的猜疑,而对部将进行打压,而被猜疑的部将为了自保,又可能会联合其他将领对抗首领,从而引发内讧。在军事行动中,由于信任危机,各部之间很难做到协同作战,反而会互相拆台。第四,缺乏统一的组织和纪律约束。史思明领导的叛军中,各个将领都有自己相对独立的部队,都是一个山头。缺乏统一的纪律和权威来规范行为和处理内部矛盾,当出现利益冲突或者权力纠纷时,就很难通过权力秩序来解决。与国家军队有明确的军法来约束士兵和将领不同,叛军只能依靠首领的个人威望或者武力来维持内部秩序,一旦首领的权威受到挑战,内讧就会随之而来。参考文献:[1] 王炳文,《燕政权的嬗变与河北藩镇格局起源》(J),《史学月刊》,2019年第4期。[2] 李协民,《试论安禄山和史思明的微妙关系》(J),《河北大学学报》,1983年第3期。[3] 崔明德,《试论安史乱军的民族构成及其民族关系》(J),《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1年第9期。[4] 陶继双,《史思明父子杀“胡”与政权失败》(J),《巢湖学院学报》,2017年第19 卷第1 期。*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END作者 | 刘萌‍‍‍‍‍编辑 | 胡心雅  主编 | 周斌排版 | 徐沁(实习)校对 |  李栋 “在看”的永远18岁~ 文章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