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夙的科技世界|我卸载了DeepSe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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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T 档案卡标题:我卸载了DeepSeek作者:刘夙发表日期:2025.2.20来源:微信公众号“刘夙的科技世界”主题归类:DeepSeekCDS收藏:公民馆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我于今年1月15日在手机上安装了国产大语言模型DeepSeek的应用,到今天(2月21日)卸载,总共使用37天。  卸载的诱因是这样的。2月19日,山东泰山足球队(原名山东鲁能泰山足球队)发布通知:“因球队出现人员身体严重不适情况,经医疗团队评估,球员无法组成一支上场队伍,参加与蔚山HD足球俱乐部的亚冠精英联赛第8轮比赛。”按照亚足联规定,主动不参加比赛,相当于彻底退赛;已经完成的赛事和由此获得的成绩,也统统作废。此外,泰山队还将遭受罚款、禁赛等一系列更严重的惩罚。  泰山队为什么要退赛?我就不说具体原因了,反正,“身体严重不适”云云,一看就是编出来的理由,就和很多倒闭的店铺在门上贴张“旺铺招租”的公告一样,属于心照不宣的撒谎。  于是,我就打开手机上的DeepSeek应用,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是否可以举几个例子(最好是历史事件),具有这样的模式:自己本身有一种严重的缺点,却非要主动攻击对方的相同缺点,结果被对方反击,自己反而遭到了很大的损失。  因为我打开了“深度思考”功能,所以DeepSeek先是慢吞吞地输出它的思考过程,其间一切顺利。思考完毕,它开始给出正式回答,但只输出了两段,哗,所有答案全没了,代之以那句冷冰冰的老话:“你好,这个问题我暂时无法回答,让我们换个话题再聊聊吧。”  我在之前评论《黄仁勋:英伟达之芯》一书的文章《首先,你得能跑》中,已经提到DeepSeek有这种过度审查的毛病,很多我觉得并不怎么犯忌讳的问题(比如“请用一种比较阴阳怪气的语调,从五个不同方面驳斥中医拥护者的常见观点”),都莫明其妙地“无法回答”了。现在DeepSeek又来这套,我心想,我可去你大爷的吧,于是果断卸载。  不止一位读者告诉我,要绕过这种审查也很简单,比如可以本地部署。但问题在于,DeepSeek的成功刺激了人工智能界,导致市面上很快出现了一些新的免费大语言模型,使用起来很方便,功能也不差,甚至可能更强。我找个不搞这种无聊审查的竞品不就完了,何必自己费时间折腾?  于是我换用了另一个免费的大语言模型(名字就不透露了),问了差不多相同的问题,人家就能老老实实给出答案,举了法国革命期间罗伯斯庇尔的例子。1793年6月,在之前执政的吉伦特派被推翻之后,罗伯斯庇尔上台,随后立即实行恐怖的雅各宾专政,把数万人送上了断头台。但好景不长,一年两个月之后的1794年7月28日,随着雅各宾派倒台,罗伯斯庇尔本人也被送上了断头台。  这个例子让我不太满意。我想要的例子其实是一种更细致的类型:虽然你和对方都有相同的缺点,但对方缺点比较轻,可以承受,你的缺点比较重,你承受不了;然后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先去撩拨对方,结果自找苦吃。简而言之,这里的关键,在于“别人身上的相同缺点程度较轻”。  把这个关键信息告诉大语言模型之后,果然再给出的几个例子,就相对比较符合我的意图了。比如美国爱达荷州前共和党参议员劳伦斯·克雷格(Lawrence E. Craig,常用昵称拉里·克雷格[Larry Craig]),作为保守派人士,曾经反对同性婚姻,支持两院停止再讨论允许同性婚姻的法案;当时还有提案,要求扩大仇恨犯罪(hate crime)的范围,以涵盖针对不同性取向的犯罪,他也表示反对。谁曾想,他自己在2007年6月11日突然被捕,原因是被指控招揽一名男性执法人员进行皮肉交易,随后便签署了认罪书。尽管克雷格坚称,自己的性取向不是同性,签署认罪书只是希望尽快了结此事,而且后来坚持到2009年期满之后才从参议员位子上离职,但这桩丑闻确实足够讽刺了。卢梭画像  另一个例子是法国启蒙思想家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 1712–1778)。一提到这个人,我就总忍不住想到英国记者、作家保罗·约翰逊(Paul Johnson, 1928–2003)在1988年写成的名作《知识分子》(The Intellectuals,台湾原译版题为《所谓的知识分子》)。这本书站在保守主义立场,对历史上的十几位左翼知识分子的道德开展了全面批判;该书在引入大陆时,因此不得不删掉一章。  这本书的第一章,写的就是卢梭,而且在开头就引用了罗伯斯庇尔对卢梭的赞誉:“卢梭透过高尚的灵魂和高贵的人格表现他身为人类导师的价值。”约翰逊指出,尽管在几百年后的今天,卢梭的名字往往会与他的政治哲学著作《社会契约论》联系在一起,但这本书在他生前的名气并不大,远远比不上他的两本小说《新爱洛伊斯》和《爱弥儿》。  《爱弥儿》表面上是小说体,实际上是探讨教育哲学甚至政治哲学的著作,在当时引发了强烈反响。卢梭在书中化身为一位理想的教师,而爱弥儿则是他理想的学生,于是师徒二人演绎了一场最为理想化的“自然教育”(指顺从人类天性的教育,与今天所谓的走进大自然、了解动植物的自然教育不同)。卢梭一面极力赞扬这种自然教育,一面极力贬低不合他三观的无神论者和自然神论者,斥责他们“盗走了受苦受难的人们从宗教获得的慰藉”,“取消了可以约束富贵者和权势者的情欲的唯一力量”。总之,世界上没有人比卢梭更懂人的天性、更懂教育小孩子了。  然而讽刺的是,在《爱弥儿》于1757年写成(后于1762年出版)时,卢梭已经与他的情人勒瓦瑟(Levasseur)先后生了5个孩子。这5个孩子无一成为卢梭的爱弥儿,而是都在生下来不久后,连名字都没起,就被他送到了弃婴收容所,可能很快都夭折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卢梭一而再再而三遗弃亲生孩子的事,早就为人所知,但知识界一般也就是腹诽而已。直到《爱弥儿》出版,公开向当时启蒙运动中的理性主义者(他所批判的无神论者和自然神论者都属于这一阵营)叫板,他才终于激起众怒。1764年,也就是《爱弥儿》出版两年后,理性主义的代表人物、卢梭的头号思想敌人伏尔泰,匿名出版小册子《公民的情感》,直斥卢梭一边遗弃他的5个孩子,一边又大言不惭地谈儿童教育。卢梭的反应则是百般狡辩,甚至声称,《爱弥儿》正是他对遗弃孩子这件事所做的思考结果。”[英  大语言模型给出的其他例子,我就不举了。如果我愿意花时间,还可以让它给出更多类似的例子,但因为我只是随便查查,所以到此为止就可以了。  我觉得这算是大语言模型的一种比较合理的应用——为类书编纂提供素材。所谓“类书”,是中国古代的一种百科全书,其特点是把文献资料中的内容分门别类地汇编起来。比如北宋的《太平广记》,就是一种按类编辑的小说集,把小说内容划分为神仙、道术、方士、异人、鬼、妖怪、草木、畜兽等几十类,每一类都汇总了很多故事,足可以把人看到腻味。  广东作家胡文辉此前就曾汇总过“花剌子模信使”模式的资料。所谓“花剌子模信使”,源自作家王小波的杂文《花剌子模信使问题》,说中亚古国花剌子模的国王只喜欢听好消息,不喜欢听坏消息,给他传喜报的人会被提拔,给他传噩耗的人会被喂老虎。  胡文辉在考证后发现,虽然严肃的史书对于花剌子模并无相关记载,但中国古史里却不乏类似的事情,最早的一则见于《左传·哀公十三年》,当时越国征伐吴国,吴军吃了败仗,派七名报信者上告吴王夫差。夫差的反应是:“王恶其闻也,自刭七人于幕下。”意思是夫差害怕打败仗的消息传出去,被中原其他国家的诸侯知道,就亲自在王宫里把七个报信者砍了头。此后,战国、秦、西汉、隋、唐、北宋、金、清也都有类似的事例。国外的例子当然也有,否则英语中就不会有shooting the messenger(射杀信使)这么个习语了。用现代心理学的术语来说,“射杀信使”属于典型的认知失调(cognitive dissonance)行为。胡文辉把这种模式的历史事例汇集在一起,其实就相当于编成了“新太平广记”的一卷——《认知失调一·射杀信使》。  我今天想查的这种“撩人终害己”模式的事例,也相当于让大语言模型从它所掌握的材料出发,把类似的资料汇总起来,为“新太平广记”提供另一卷内容的大纲。要是真能借助大语言模型的帮助,把这种当代类书编出来,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也肯定很有趣了——只不过,DeepSeek这种自我阉割的模型算是指望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