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娘何时东风起,纸鸢不复飞。【一】城内有一间店铺名唤‘趁东风’,里面卖的都是些漂亮的纸鸢,有人物有动物也有山水风景,我每日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画纸鸢,周围人都唤我一声‘鸢娘’,倒是巧合,从前也有人这么唤我。“鸢娘,鸢娘。”阿九向来急躁,此刻外面天下大雨,想来应该是被淋成落汤鸡,跑我这纸鸢店铺里躲雨。我正在画一幅画,听见阿九这声音吓得我手一抖。忙拿着一张纸,将未画完的纸鸢盖上,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客气温和的笑容,“你这孩子还是如此毛躁,今日去哪里玩了,可是忘了带伞?”阿九穿着一身绯红衣,肤色为蓝,头上插着两只翠蓝色的羽毛簪子,她的真身是一只红嘴蓝鹊。阿九生性活泼,善与人交,连我这冷漠的性子也被她带得动起来,平素里她爱来我这里吃些零嘴,我时常给她备些干果肉脯,她便说些故事作为回报。“哪里是去玩耍,我快要被那个笛公子折磨死了。”阿九骂骂咧咧地说,“你是不知道那家伙有多烦,总爱吹笛子,吹来吹去就一首曲子,那女鬼每天都在他身边哭,我听得快烦死了,这才想出门避避风头,一出门便遇见了那个人。”“你莫不是又去凡间捉弄凡人,被阿聿公子抓啦?”我抿唇一笑。我们这些精怪来了‘无名城’,都有禁足令,不许再踏入凡间半步,唯有阿九能够来去自如。阿九口中说的‘那个人’,是无名城的一个列外。阿九瘪嘴十分委屈:“我不就是去玩玩,凭什么他能去凡间,我就不能去?就凭他那张脸比我好看?”阿九生得不太好看是全城皆知,因此她总是戴着一张人皮面具,每逢过节时,总让我给她修改一番。此刻听见她如此抱怨自己的脸比不上阿聿公子,我也着实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哼,鸢娘!你也跟那些女人一样,被这个狐狸公子迷了眼。”阿九说,“我可看得一清二楚,这家伙他……”“我怎么了?”温润如泉水般的声音,从阿九身后传来,她转过身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吓得变回真身,飞到我肩膀上寻求庇护。“阿聿,我错了,我错了,往后我再也不去人间。”阿九叫喳喳地说。我抿唇一笑,阿聿公子一直都是阿九的克星,只要阿聿在,阿九就不敢变成人身。“我今日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我是来找鸢娘。”阿聿公子声音淡淡,神色如旧,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不见丝毫感情。“是为何事?”来到城中的这些年里,我知道阿聿是掌管城郊外,念生桥边的茶水铺,他从不轻易进城,只有每到年关时才会进城向城主汇报一年来的事情。此刻,他入城,直言是为寻我,想来这事儿应该与我有极大的关系。我捏了一把汗,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那两个人是你放走的?”阿聿开门见山地问话,让我无法反驳。“是……”阿聿又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利用风筝,让城中居民返回人间,我对此事从未过问。”我瞪大眼睛望着他,原来这个人什么都知道!“你擅长制作纸鸢, 将他们的魂魄藏在纸鸢里,每到人间下雨时,你总会出门放纸鸢。”阿聿声音不急不缓,“你以为这样可以达成他们的心愿,那你可有想过,你昨日放走的那两个人是谁!”我慌忙摇头:“我不知道……是他们求了我很久,我才答应的。”阿聿嘴角轻抿,似嘲笑一般:“我竟不知鸢娘也会如此心软。”【二】阿聿说得对,纸鸢店铺里的老板鸢娘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软之人。我之所以会答应放走那两个‘过桥人’,是因为我知道他们上桥必死无疑。城郊的那座朱红色长桥,名义上只是一座桥,实际里它是用来检验人一生罪过的工具。这座无名城里居住的人都是一些将死未死的人,他们因为心中的孽障过多,变作精怪,无法去往人间,也无法走向地狱。三界不容,是为大罪,上天为了给这些人机会,特设‘无名城’让那些怪人全部汇聚如此,在城中待到一定时间,便会有‘过桥文书’。拿着‘过桥文书’的人必须前往城郊,走上念生桥检验自己一生罪过。不管你以前恶贯满盈的奸恶之辈还是行善积德的大善人,那座桥都成为决定生死的关键。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无名城。只知道那天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在一家茶馆门口看见了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白衣,上面挂着许多红色的穗子,打扮古怪,等到他转过头来,我惊呆了。“公子!”我冲进去抓住他的手臂,他并没有甩开我,只瞧着我耍疯。两人僵持久了,他终是忍不住开口:“姑娘认错人了。”我松开手,苦笑:“是认错了,怎么可能会是他,你们一点都不像。”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可能是饿得头晕眼花,才会把两个人长得不像的人看成是一个人。他看着狼狈的我,温声道:“是才来城里?”我点头。“跟我走。”他说出这三个字,我的心像是受到蛊惑,不管这人是恶是善,我的脚步跟着他走到了城中最华丽的酒楼——神仙府。“哟,小冰块来了?”神仙府的老板是个油腔滑调的男人,旁人都唤他一声孟爷。他一见到公子走进去,就放下手中抱着的小兔子,朝着我们走过来。公子说:“孟老板,这位姑娘是新来的,可能没有什么钱,有什么吃的就端上来。”我站在原地,忍受着孟爷打量我的目光,他倒是对我没多大兴趣,只转身吩咐厨子:“老六,新人饭菜。”厨房里传出来一声:“好嘞。”公子落座后,我拘谨地站在一侧,他伸出手对我示意:“坐吧,新人饭菜不需要给钱,这是城里的规矩。”我微微颔首,坐在公子的左手边,孟爷似捡了个笑话:“小冰块,春天可是过了,你这会儿突然找个妞,你想干什么?”我恼怒地瞥了一眼那个男人,一旁公子的脸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孟老板,你有空多关心关心自己。”公子瞥了一眼孟爷,说,“你可别往菜里加什么东西,这人留着我还有用。”“哟,你可真是护短。”孟爷抿唇一笑,“你慢慢跟你的小宠物用餐,我带兔子上楼睡觉。”“请便。”公子微微颔首。过了一会儿,饭菜上齐,我忍不住问公子:“为什么要帮我?”公子说:“不存在帮忙,只是想为你指一条路,城里每次来新人都会有人指路。想来最近出现的新人太多,引路人忙不过来,我是在帮他顶替差职。”“哦。”我似有些失望,方才我仔细观察了这位公子的长相,他生得俊俏美貌,看起来竟比女子还漂亮三分。我刚才之所以会把他认错,是因为他周身气度与我从前见过的一个人十分相似。“新人饭菜只供你们享用一日,在这之后,你若再想吃饭必须得自食其力。”公子对我说,“你可有何想法,在这城中立足?”“立足?”我扒拉着饭菜,说实话我真的很饿,面前的三菜一汤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农家菜,此刻吃着竟似山珍海味。“你有何本领?”公子又问。我擦了擦嘴巴说:“有,我会制作纸鸢。”公子说:“不知城中的孩子喜不喜欢,你若真想开一间店铺,我有一间废弃屋子可供你使用。”“这也是在替引路人帮我?”我问。“不是。”公子说,“你吃吧,别吃太多,吃太多会被撑死,会被他们拖去后院喂大狗。”我忙点头。难怪旁边我吃饭的时候,旁边的厨子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我,原来这是一家黑店。那年初春,我与阿聿的第一次见面,他送了我一座废楼,位于城北。我将楼打扫得干干净净,忙活了好些日子,才把这个漏雨的房子修补好。开张的前一天,我琢磨了好一阵,到底取什么名字好。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什么好名字。阿聿提笔写下‘趁东风’。我笑了,这倒真是个好名字。忙趁东风放纸鸢,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是开纸鸢铺子的。铺子开好后,阿聿算是销声匿迹,我在哪儿也找不到他。只好再去了神仙府,入神仙府有规矩,必须吃饭,若是想打听一件事那也必须吃饭。孟爷笑着看我吃完那一碗‘相思骨汤’,“鸢娘,我劝你别去想他,那个人可不是你能靠近的。”“我只是想说一声谢谢。”我擦了擦嘴巴替自己辩解。孟爷说:“你是来道谢,还是想续情,我都清楚。”我不甘心就此离去,只说:“还望孟老板告诉我他名字还有他的身份。”“名字?”孟爷笑了,“那小子没什么名字,别人叫阿聿还是阿玉?至于身份,不过是茶水铺的老板。”“阿聿。”我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孟爷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鸢娘请回吧。”我知道再继续问他也不会再说,只好道了一声谢谢,起身离开神仙府。孟爷幽幽一叹:“相思入骨,痛也蚀骨。”那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直到今日我才想明白……他给我的那碗汤,就是为了让我看清自己的内心。可是,我鸢娘本来就是个没有心的人啊。【三】在我没有来到无名城之前,我有一个朋友,她叫林芫,是河川城里卖纸鸢的老板娘。林苑的手极巧,仿佛有一种天生的魔力,能够将纸鸢上的东西画得栩栩如生,更有甚者传言,她能够画出来的人能够变成真人。我知道,这个传闻是真的,因为我就是林芫制造出来的纸鸢。十九岁时,林芫外出游玩回到家中,半夜里窗户开了,冷风吹得林芫打了一个喷嚏,她正在作画,回首看见窗台上多了一样东西。林芫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幅画卷,她展开画卷,一位俏丽佳人出现在她眼前。佳人穿着一身烟霞色长裙,手中拿着团扇置于唇下。那画中人就是林芫,她看见这幅画并未觉得欣喜,而是将画扔在了地上,呜咽地哭了起来。河川城里的人都羡慕林芫,知她生得貌美,却不知她的下颚到脖子处有一块丑陋的红疤,那是胎记。偏偏这个偷画她的人,把那块红疤用扇子遮住了,这简直是在对她进行嘲笑。意思是,她遮住红疤才算国色天香。林芫哭得伤心,她已十九岁了,河川城内其他的大户人家小姐,十六岁就已有婚约在身,媒婆们把小姐们府上的门槛都踏烂了,也未轮到她。正在这时,一个纸团从窗外飞进来,打在林芫头上。“在下并无恶意,只觉姑娘貌若秋荷,故想将此画赠与姑娘。若是唐突了姑娘,姑娘可将画烧掉。”林芫看完信,忙起身走向窗口,茫茫夜色入眼,只见那棵黄角树上坐着一个蓝衣公子。林芫大惊,骂道:“哪里来的登徒子,还不快滚!”蓝衣公子笑:“那我明日再来看姑娘,姑娘莫要再哭。”蓝衣公子一跃而下,墙挡住了他的身影,林芫羞愤关窗。她这才拾起地上的画仔细观看,在她画像旁边还写着一句酸溜溜的诗句:红印如吾相思,思之深红愈浓。林芫破涕为笑,骂道:“这人写诗水平也太烂了。”第二日,黄昏过后,林芫坐在窗边她在等那个人什么时候回来。其实她的日子过得十分无聊,除了每日帮父亲制作纸鸢,她便没了别的事情,此刻有人想与她聊天,她自是十分开心。天色越来越黑,林芫被窗口的风吹得有些冷了,就在她想要关窗的那一瞬间,一个纸团砸在她脑门。林芫怒抓住纸团,冲着窗外大叫:“我们就不能在院子里说话吗?”“不能。”男人拒绝,“在下生得丑陋,夜里若是见了,姑娘应该会吓得睡不着。”林芫有些生气:“你每晚来见我,见我生得如此丑,那你就没有害怕过?”“姑娘貌美,在下并未害怕。”男人坦言。林芫笑:“溜须拍马的本领好,空闲时,你也记得多看几本书,你瞧瞧你昨日写的都是什么。”“只要姑娘看见了开心,在下也开心。”男人笑说,“虽然我写得难看,但是我想得美。”林芫听后忍俊不禁,笑出声。“我第一次在湖边看见姑娘,姑娘也笑得如此开怀。”男人说。林芫震惊:“你从什么时候跟踪我的?”“从姑娘帮助我的那一刻起。”“我几时帮过你?”林芫心善,每逢遇见弱小无助的人她都会出手帮助,如今她是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什么时候帮助过男人。“无碍,那些琐事的小事情,姑娘不必想起。”男人温声道,“今夜风大,你已在此等候许久,我再不走,你会生病。”那是许久以后,林芫才知道,她确实生病了。因思成疾,越思越红。此言果真不假。那陌生男子只在夜里出现,从不肯透露自己半点信息,林芫想找他堪比大海捞针。时间过了两月有余,初夏伊始。男人消失不见。林芫觉得自己的病似乎有些严重了,她开始日日夜夜坐在窗边等候。我便是在那时,化作人身。林芫见了我并不惊讶,只说:“他会来吗?”我看着日渐憔悴的她,“安慰道:会来的,他说了下次见面,一定会让你看见他的脸,这是约定。”“世间失约之人不在少数,我为何信他?”林芫苦笑。我不懂,无法作答。林芫笑:“鸢娘,你没有心,自然不懂。”我沉默,我确实是没有心的,我只是依附着林芫的思念而生,我的本体就是那幅画卷。林芫把那幅画嵌入了纸鸢里,因此我才有了肉身。她确实有魔力,能够将我变成人,可她给不了我心。男人失踪了十天,河川城内也出现动乱,据说邻国有奸细潜入了河川城,许多护卫为保护河川城死了。奸细未抓住,护卫损失近半。河川城的城主怒了,下令追查。那是第十一天夜里。林芫已经睡着了。后院里有人闯入,我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见到我,晃晃悠悠地走向我,我这才看清,这个男人身上浑身是血。“阿芫……”喊完这一声,男人倒在了我怀里。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的脸。他模样生得并不俊俏,只那一双眼睛胜过了世间千万桃花,让人无法移开目光。我将他带进屋子里,林芫听见动静立马起身,找来膏药纱布为他治疗伤口。二人同居整整九日,男子的伤终于有所好转。这九日,我从未踏进屋子里半步,我知道,林芫害怕男人看见我,我的脸和林芫长得一模一样。与她不同的是,我脸上并无红印。“阿芫,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男人醒来后,抓住林芫的手。林芫眼眶微红:“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为了抓邻国奸细一直潜伏在大官家里,无法与你来往,前天夜里我与奸细交手,我失算了,被他们抓去地牢关押。我费了好大劲,终于逃出来了……”林芫惊讶:“你是河川城的护卫?”男人点头:“我们护卫是不能与外人交流,所以一直没敢对你说。”林芫知道,这群护卫都是死卫,从出生的那天起命就已经交给召云国。因此这群人不能有儿女私情,可是这个男人还是不顾一切地来到她身边。“阿芫,能够见到你真好。”男人笑着说,“当初我男扮女装执行任务,遇见一个泼妇,说我勾引她相公,还是你救了我。”林芫这才想起,确有此事,想到当时的他男扮女装,画的妆容如此丑陋,林芫噗嗤一笑:“我就没见过那么丑的女人,喉结那么大,眉毛那么粗,皮肤还不好,黑黝黝的。”“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丑啊。”男人有些委屈。林芫的笑凝住,“怎么会。”“那你可说说,我美在哪儿?”男人来了兴致,抓住林芫的手,问个没完。林芫娇羞骂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好色姑娘,前天为我治疗伤口,把我衣服扒开看了半天,此刻你跟我说授受不亲。”男人将林芫压在床上,“我要惩罚你这个坏家伙。”林芫脸色绯红,看也不敢看他。男人问:“阿芫,你可见我生得丑陋,不愿瞧我?”林芫看着他的眼睛说:“没有,我清晨起来想看你,午时吃饭想看你,夜晚入眠也想你。”男人笑了,十分开怀:“丫头,半月未见,你这嘴巴越发伶俐。”林芫羞涩地闭上眼睛,男人垂首,一个吻带着半月的思念,温柔缠绵。“阿芫,今夜我不走。”林芫小声说:“好。”第二日清早,林芫醒来时,男人已经离开。她下床看见,一块玉佩落在地上。玉佩上刻着两个字——长情。那是在后来,林芫才知道长情是男人的名字——顾长情,这天下第一神偷只用了三个月的时候偷走了林芫的心。【四】“鸢娘,你说顾长情他是不是死了?”中秋前的那段日子,林芫一直在制造纸鸢,她做了十只纸鸢放在天上,每一只上面都写着长情。她希望那个神秘的护卫能够看见这些带着思念的纸鸢。每日风筝放出去后,林芫就坐在窗边等候顾长情。今日,林芫等着等着突然笑了,她看着自己面前摆放的凤冠霞帔。“鸢娘,再过三日我就要嫁人了。”我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林芫自从成年后,就无人上门提亲,偏巧在十天前父亲给她寻了一门亲事,让她嫁给河川城城主。那个老匹夫已经有了四房,此刻竟还想着再娶小的。“你可以不嫁。”我说。林芫笑了:“不,父亲已经收了他们家的聘礼,无法退回。”“这是买卖啊,你是人,不是物品。”我曾想过要带林芫逃走,也想过代替林芫嫁过去。林芫说:“不,你是人。我都不愿意接受的交易,又怎么会强加给你。”我说:“那……你不等他了吗?顾长情,他可能还活着。”林苑拉着我的手说:“鸢娘,你与我长得相似,倘若他回来,你二人真心喜欢,那便在一起吧。我们之间本无缘分……”“我怎么会喜欢他!”我骂道,“阿芫你病糊涂了。”林芫笑:“鸢娘,你知道纸鸢为何会飞得高吗?”“风筝本来就可以飞啊,就像是鸟。”我答。“不。”林芫说,“因为他们没有心,想飞多高多远都可以,人若是有了心,便再也无法飞上天了。”“心,是个很沉重的东西,它装了太多东西。”我说:“我听不明白……”林芫说:“以后,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不管我能不能明白,你别嫁给那个老家伙好吗?”我急着说,“你嫁过去肯定会受委屈,外面的人都说了,城主府里的夫人都不太好惹。 ”“我知道。”林芫说,“我能逃到哪里去呢?”“我带你出城。”我说,“我会一些本领。”“你除了飞,还能干什么?”林芫笑。我哑口无言,我作为一只纸鸢,确实除了飞,我什么也不能办。如今,不知怎么,我连飞也不会了。那是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林芫说的那句话的含义。人若有了心,便再也无法飞上天,因为心是个很沉重的东西。如她所言。我是喜欢顾长情的,我本就是依附着林芫的思念而生,我代表着她的‘相思’,我自然也爱着顾长情。那天夜里,等林芫睡着之后,我跑去找顾长情。“你明日可不可以放她走,一定要屠城吗?”我哀求着顾长情。顾长情抿唇一笑:“你不过是我藏在画卷里的精魅,还真的把自己当做人类了?几时轮到你们这些精魅来怜悯人类了?”“顾长情!”我怒道,“我虽为精魅,你可见我害过人类一次?倒是你,为了攻破河川城做了如此多的孽事!”顾长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成王败寇,哪来对错?你当打江山是如此容易吗,没有人命牺牲,谁会珍惜江山。”“你是在作孽,你在利用她。”顾长情颇觉好笑:“你呢,你不也在利用她?你利用她化作人身,我利用她得到河川城的城主府的机关图,我们个求所需而已。”一句话戳住我的痛处。我与顾长情还未来到河川城时,我是山中精魅,还未修得人形,他算略通算命,抓住我便说:“我能帮你化作人身,你需得陪我去河川城走一遭。”我与他达成交易,助他和林芫爱情一臂之力。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比林芫先爱上他。【五】林芫与城主大婚当日,城主会打开城主府内的机关,宴请宾客,届时城主府内行窃是最为安全的。林芫坐在婚房里,她父亲害怕她逃跑,故意绑了她手脚和嘴巴。城主谢楼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丝毫没有注意到一群黑衣人潜入了城主府里。酒过三巡,他们要求看看林家小姐。林芫被带去宴会上,红色的盖头还未揭开,仆人的叫声就已经响彻城主府。数十名黑衣人出现,拿着刀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吓得一群人抱头鼠窜。“快来人!保护城主,保护藏宝阁,决不能让这群人拿走机关团,河川城可是召云国的命脉,此城若是破了,召云国也保不了了。”城主大喊。人们纷纷跑向藏宝阁,藏宝阁的那份图纸就是打开河川城与云城的机关图,那图纸决不能被外人盗走。正在这时,一个爽朗的笑声传进众人耳中。“谢楼,且看看我手上是什么?”众人抬起头一看,城主府屋顶上明月高悬,那明月下站着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那是!顾长情,第一神偷。”顾长情笑了:“我不光是神偷,我也是你们在寻找的邻国奸细,很遗憾啊,这份图纸在我手上,马上我国军队就会攻打进来,到时候你们全部都得死。”“快抓住他!不能让他逃走!”城主府内所有侍卫出动。顾长情一声令下,身后的黑衣人搭好弓箭。“放箭!”一支利剑朝着城主谢楼飞去,他慌了,抓过身边站着的新娘,推出去挡剑。利剑穿心,新娘竟没有发出痛叫。“停下!”顾长情大叫一声。新娘已经中两箭。顾长情不顾众人阻拦跃下屋顶,抓住新娘的肩膀,又飞回屋顶,他揭开红色盖头,这才明白为何新娘一言不发。原来,她的嘴巴早就被人堵住了。“林芫。”顾长情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取下她嘴巴里塞着的破布。林芫一点都不惊讶地看着顾长情:“机关图好用吗?”顾长情懵了:“你知道?”“我知道,我父亲早就把我许配给城主,因为城主府的机关是我父亲设置的。”她说,“我父亲是个酒鬼,他爱喝酒爱赌博,钱已经输得差不多了,所以他想把我卖出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顾长情问。“你受伤的时候。”林芫说,“你身上的伤口我认得出来,那是我们林家的弓弩和梨花针。”“那为什么你还要跟我在一起?”顾长情不敢相信。林芫苦笑:“长情,我只是想搏一搏,你是不是真心爱我。很傻吧,明知道会输,可是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白天看见你,中午看见你,晚上看见你……”顾长情泪流满面,将林芫抱在怀里:“你这个傻子,大傻子,明知道会受伤,为什么不离我远一点。”“你如果得不到机关图,你回到你们国家,你会死对吗?”林芫问。顾长情点头。他是死卫,却不是召云国的死卫。“那就给你啊,我想让长情好好活着和另一个我。”【六】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挣脱顾长情在我身上下的咒语,当我恢复过来的时候,河川城内已是血流成河。林芫死了,她死在嫁人的那一日,死在了自己心上人的怀里。顾长情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他带着林芫的骨灰投河自尽了。我离开了他们,不知道活了多少个岁月,才来到无名城。我知道,他们或许会来到这座城里。我想还债。当初欺骗林芫的债。她如此深爱着顾长情,倘若我能够替她圆梦该有多好。在我等了上百个日日夜夜后,我终于等来了她和顾长情的另一世。我把他们放走了。那天的天气很晴朗,我看见他们飞在人间,因为遇见大雨,他们从空中落下,变成了人。他们对我说:“谢谢,谢谢鸢娘。”我对着幻境说:“不客气。”此刻,面对着阿聿这般质问,我却说我不知道。他看着我说:“鸢娘,你来城里已有三年了。过桥文书,早已给你了,对吗?”我点头。“你为何还不走。”我笑着望着阿聿。“我想看见你,清晨时见你,中午时见你,夜晚入眠时也见你。”那是我等待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阿聿脸色依旧未变,只说:“我不是他。”“我知道。”我绕过桌子问阿聿:“你知道风筝什么时候不能飞吗?”阿聿莫名地看着我。“有心。”我指着自己的胸腔说。我死亡的那一天,彻底变成了一只纸鸢。我被阿聿带去了桥边,他把我放在了货架上。“这啊,是只坏风筝,飞不起来啊。”贪玩的桥差趁着东风把我带出去放,我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何时东风起,纸鸢不复飞。阿聿,你有没有看见……那天,我画下的人是你啊。只是你,不是顾长情,也不是世间任何人。鸢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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