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技术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塑各个行业。近期,OpenAI以30亿美元收购了AI编程工具公司Windsurf,这不仅是OpenAI历史上第二大收购案,更是AI领域的一个重要里程碑。Windsurf的创始人Varun Mohan在一次深度访谈中,分享了他从GPU虚拟化到AI编程领域的转型经历,以及他对AI Agent作为软件工程未来形态的深刻见解。上个月,OpenAI 宣布以 30 亿美元收购 AI 编程工具公司 Windsurf,也是其历史上第二大收购案,而最大笔收购便是 65 亿美元收购前苹果首席设计师 Jony Ive 所创办的公司。Windsurf 由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生 Varun Mohan 于 2021 年创立,最初专注于 GPU 虚拟化技术,后转型为 AI 编程领域,推出了具备 Agent 能力的 IDE 产品,该产品在短时间内吸引了超过 100 万开发者用户,并获得了超过 1000 家企业客户的青睐。在硅谷,Varun Mohan 是少数几位不回避失败、甚至主动拥抱失败的创始人。他的公司 Windsurf,如今是最受关注的代码智能工具平台之一,但它并非一开始就站在风口上。Windsurf 的诞生,是在他带领团队放弃最初方向、三次改名、数轮技术重构、一次“几乎推倒重来”的战略转型之后,才终于跑通的。他曾数次在公开场合讲过这句话。在他看来,真正艰难的不是从零开始,而是在发现方向错误时,如何放下曾经的执念、放弃已有的收入、说服团队“重新来过”——哪怕那意味着砍掉一个已有数百万年营收的产品。在与 Harry Stebbings 最新对谈中,他毫无保留地讲述了从 GPU 虚拟化到代码 AI 的演进路径,如何踩过几乎所有“死胡同”,才看清“Agentic IDE”这条新范式的价值,为什么复制时间越来越短的当下,“第一性学习速度”是唯一护城河,以及,Windsurf 如何在一个极度焦虑的市场节奏中,用“每两周一个版本”的速度持续逼近未来。▍做对的事情,做到极致在 Varun Mohan 看来,创业最诡异的一点是:你不会因为更久地坚持做错的事情而获得奖励。失败之后,没有人会在意你曾多么努力。真正重要的,是你是否能在错误显现时,果断地“脱身”并转向正确的方向。Windsurf 不是他们的第一个项目,甚至不是他们的第一个品牌。起初,他们叫 Xa Function,主攻 GPU 虚拟化技术。当时的逻辑并不荒谬——团队背景多来自自动驾驶与 AR/VR,他们坚信 GPU 会成为未来世界的计算核心。而事实也印证了他们的预判:NVIDIA 的崛起正是验证。但他们忽视了一点——所有模型最终统一为 Transformers 架构,基础设施的差异化空间急剧收窄,导致他们原本的技术价值难以被放大。于是他们选择转型。“如果你只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公司反而会更容易运作。” Varun 一再强调这一点。在创业初期,团队的执行焦点就是决定成败的变量。可惜,大多数初创公司不是因为“一团糟”而失败,而是因为“没能把对的事做得足够好”。他们自己也不例外。回顾 Windsurf 的形成路径,Varun 坦言自己曾太过执着。他们早已注意到代码 Agent 和 Agent IDE 的潜力,但却拖到了客户陆续无法续命时才做出转型。“我们当时还有几百万的营收,但我真希望我们能早点动手。”“不要太爱自己的点子”,是他重复最多的警示。他认为真正的创始人,必须同时拥有“非理性的乐观主义”和“毫不妥协的现实主义”。每天都得逼问自己:“我们还有存在的理由吗?”如果没有,就必须快、狠、准地抛弃旧方向。Windsurf 的转型过程背后,是对复制时间迅速缩短趋势的清醒判断。Varun 认为,做第一个,不仅能帮助公司以内部节奏推进,也能在市场中抢占“学习节奏”。“谁第一个学到下一个点子,谁就有时间复利优势。” 这是 Windsurf 执行节奏背后的真正逻辑。他们并非没有失败过。比如早期版本的代码审查产品——做了 Chrome 插件,也搭了独立网站,全部推翻重做。又比如去年初版本的代码 Agent,效果糟糕、理解能力有限。最后他们回到白板,等模型能力提升,才重新出发。所有现在的“对”,几乎都踩过一次“错”的坑。而之所以能持续试错不死,资金是关键。他们在旧方向上完成了 A 轮融资,这笔资金成了日后转型时最大的安全垫。Green Oaks 不仅是早期投资人,也是 A 轮的支持者。正是这笔融资,给了他们“即便重启也能全力推进”的底气。Codium 插件的推出就是一个例子——完全免费,背后靠的是扎实的基础设施能力和融资缓冲。但光有钱还不够。Varun 反复提到:“你得有一家公司,愿意转得快。”这才是融资真正能放大的杠杆。否则,哪怕团队只有十几人,如果始终不愿改变,烧再多的钱也只是在原地打转。他们的转型,往往是周末拍板、周一就全公司执行。毫不拖泥带水。哪怕原有业务还有数百万美元的收入,他们也敢“清空过去、只做新方向”。这就是他们的原则:成功,不是做很多事做得不错,而是有一件事做得极致。也因此,他们选择暂时放下“让所有人都能写代码”的目标,专注在“让开发者变得更强”这条路径上。哪怕知道有很多非技术用户也已用 Windsurf 构建实际应用(比如团队中一位商务同事自建了销售工具,节省了超过 50 万美元的 SaaS 费用),他们依然选择不扩张产品线,而是确保现有核心服务持续领先。▍速度与专注:初创公司的唯一护城河当 Harry Stebbings 抛出“Cursor 和 Windsurf 是否可互换”的问题时,Varun Mohan 并没有立刻回应产品差异,而是回到了他一贯强调的底层逻辑:速度才是初创公司的唯一护城河。他说,“护城河”这个概念对初创公司往往是错位的。即便你拥有全球最顶级的工程师,即便你团队集结了 MIT 前 1% 的人才,投入了一两百个“工程人年”,在一个门槛并不高的市场里,如果没有比别人更快的执行、迭代和学习能力,你依旧没有任何优势。“知道尸体埋在哪里”,就是你唯一的 compounding advantage(复利优势)。他用 NVIDIA 举例。外界常说 CUDA 是它的护城河,但他指出,Google、OpenAI、Anthropic 都会继续采购 NVIDIA 的 GPU,哪怕他们有自己的芯片计划,原因不是绑定在 CUDA 上,而是 NVIDIA 的产品性能足够好、迭代足够快。如果哪天 NVIDIA 在性能上掉速,就会立刻被 AMD 赶超。这才是真正的护城河:对速度的持续压迫感。在他看来,即使今天一个新公司被 OpenAI、Anthropic 收购、拥有品牌与分发能力,也无法对速度掉以轻心。因为早年 Google 能击败微软搜索,并非靠渠道,而是因为他们有最好的产品,而合作分发只是锦上添花。Windsurf 内部有个节奏:“每两周发布一个重大版本。” 这种速度,是传统大厂极难复制的。Varun 揭示其根源在于“生存焦虑”——初创公司随时都可能死,而大公司团队就算交付失败,团队成员大概率还会继续待着。Windsurf 是一支 100% 线下的团队,他们认为,这种面对面协作,每五分钟就能对齐一次认知的节奏,是一种“非公平优势”。远程公司协调周期长、跨时区沟通慢,不适合高速试错。他承认品牌确实重要,但也强调:“品牌不能赋予你可以慢下来的特权。”在一个 Copilot 和 Devin 都曾快速走红又快速沉寂的行业里,任何三个月没发布更新的公司,都会在用户心智中被判死刑。这种速度,是 Windsurf 选择自研模型、打造专属 IDE、维护差异化体验的根本原因。他们甚至投入数月时间,打造了一个能处理大型代码库、以极低延迟运行的模型,作为 Agentic 体验的底层。这种能力背后,是数千亿 Token 的调用数据和不断微调优化。对于用户留存和切换成本,他也讲得很坦率:切换门槛确实存在,但产品体验要一直领先才有意义。 如果你只是靠“上锁”来保持用户,而没有产品本身的领先性,用户迟早会流失。而这份“领先性”的持续性,本质上还是那句老话:谁跑得快,谁就活得久。▍IDE 到 Agent:软件工程的未来形态Windsurf 的增长在企业市场同样显著。Varun Mohan 透露,目前公司超过 50% 的收入已来自企业客户。这种增长并非偶然,而是他们对企业端技术栈深入理解的结果。许多外部人忽视的一点是——大企业仍有大量 Java 工程师,使用的是 JetBrains 的 IntelliJ,而非 VS Code。Windsurf 因此为 JetBrains 系列 IDE 开发了完整插件,复刻了其自研编辑器中的 Agentic 体验。JP Morgan Chase 是其代表客户之一,内部超过一半的开发者都依赖 JetBrains。产品选择必须服务于“全体开发者”,而非最潮 IDE 用户的 40%。Windsurf 的目标用户正在发生结构性转变。未来,工程师不再仅是代码书写者,而是沿着一个“能力光谱”分布的多元角色:一端是深入系统底层的人,另一端则是通过自然语言调用系统构建应用的“新型工程师”。Varun 预判,随着 AI 工具的泛化,未来的“开发者”将包括大量非传统背景的角色。他们并不具备系统编程经验,但可以通过 Agent 理解系统逻辑并快速完成部署。这意味着工具必须支持不同层级能力的“协同编程”。产品经理的角色也将随之转型。未来的 PM 不再是“写文档、说服组织”的协调者,而是能亲手搭建产品原型的执行者。“他们应该用代码说服组织,而不是 PowerPoint。”技术型 PM 的崛起,将进一步压缩组织冗余,强化“即建即验”的迭代文化。这也推动了设计流程的简化——Windsurf 团队常常跳过 Figma,从原型直接构建应用,快速交付、再精细打磨。这种结构反转,将成为未来软件开发中的主流。进一步深化这种逻辑的,是 Windsurf 正在推进的“异步远程 Agent”。“Agent 最终不是一个即时交互窗口,而是一种长时间运行的智能执行体。”Windsurf 的 Agent 可在本地自动完成复杂任务,例如将整套代码从一个版本迁移至另一个。这类任务以前需人工协作完成,现在只需下达指令、稍作等待即可。更远一步,他们正在探索“从手机发出任务,由远程 Agent 完成并提交 Pull Request”的工作流。但挑战也很明确:异步系统必须具备三个特性——低延迟、高质量、强可修正性。一旦用户在等待几小时后发现结果错误,信任将彻底崩塌。当前阶段,Agent 仍以“只读”方式运行——它们能大规模读取系统状态,却还不适合直接写入数据库。这也是为什么 Varun 对“App 最终会塌缩为 Agent + 数据库”这一论调持保留意见。“Salesforce 和 Workday 不会被轻易替代。复杂工作流的路径依赖太强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变革不会发生。Varun 明确指出:今天大家高估了 Agent 的即时能力,却低估了其演化速度。八九个月前,Agent 还鲜有人用;今天,它已在工程一线广泛部署。未来六到十二个月内,他相信会有更多“今天看来疯狂”的场景成为现实,尤其是在代码导航、调试、部署、测试等环节。对 Cursor、Devin 等竞品,Varun 给予了高度评价,尤其是在 UI/UX 上。但 Windsurf 的策略并不以“体验皮肤”优先,而是反向从技术突破构建体验框架。“我们是业内第一家真正发布 Agentic IDE 的公司。”Windsurf 的理念是:模型与体验必须深度协同。无论用外部模型还是自研模型,只有在 UI 层形成用户可控、可审阅、可修正的闭环体验,Agent 的真正潜力才算落地。他们在代码生成质量、延迟控制、上下文注入等方面做了大量工程,已实现每天处理数千亿 token 的能力。这些能力来自过去数月的底层堆栈建设,而非仅靠调用第三方 API。最终,Agent 并不会取代工程师——它将重构工程师的定义本身。▍企业客户、切换成本与持续创新的博弈在当下模型生态不断演进的背景下,Harry Stebbings 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模型提供商之间是否会像云服务商一样形成“绑定效应”?Varun Mohan 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如今模型之间的切换成本非常低,调用方式近乎无状态,就像 Twilio 发短信那样轻量级。但他同时补充,这种“无绑定”状态可能是暂时的——未来随着模型能力的提升,尤其是在能够注入大量上下文、整合企业内部数据后,模型或许将具备“有状态”的能力。这一变化可能让模型平台之间的迁移变得更加困难。不过,对于模型厂商来说,Varun 并不鼓励他们在早期就强行制造锁定机制。“这是个演进极快的市场。你不能赌自己的护城河会长期存在。”当被问及“模型最终是否会商品化”时,Varun 表示:在短期内不会。只要资源投入充足,模型性能就能持续提升——但这种提升不会由某一家长期垄断。在此语境下,Varun 提出了一种可能性:模型厂商可以在 API 层面进行专业化优化,比如为类似 Windsurf 的代码生成任务打造更低延迟、更擅长识别“上下文重合”的定制模型。他认为这类似于图像模型早期的发展路径,也是应用公司与基础设施公司共生演化的重要方式。Varun 同时指出,越来越多模型公司开始“上探”应用层——无论是通过推出 Copilot 式的应用,还是投资 agent 系统本身。“两条路径都在发生,但我关心的是谁能赢,怎么赢。”当话题来到 AI 独立创业的可能性时,Harry 提到了 Anthropic CEO Dario 曾提出的预言:2026 年会出现由一个人独立打造的十亿美元 AI 公司。Varun 的反应非常直接——“我不信。”他说,在一个充分市场化的世界里,如果你能看到某个巨大机会,其他人也能看到。“除非你比别人聪明一千倍,否则你做得出来,别人也做得出来。”即便某人真的创造出一个技术性优势的系统,只要模型和工具在公有市场上存在,竞争者就总能很快复制功能。他指出,这种“一个人独创十亿美元公司”的神话,更像是对 AI 理解不深的投资人构建出的幻觉——他们高估了 AI 的即时赋能能力,却低估了激烈竞争的真实环境。▍如何领导一支只做一件事的团队Harry 还向 Varun 提出一个更私人化的问题:你是否经历过对创业失去热爱的时刻?Varun 毫不避讳地说,基本上每次战略转型之前,都是他最焦虑的时刻。“你知道有个方向更好,但你还没采取行动,那是最痛苦的。他回忆,从 X Function 到 Codium 的战略转变阶段,反而是他情绪最轻松的时期。“我已经默认我们可能会失败,但至少是失败在我们相信的方向上。”这段话体现出 Varun 作为创始人在战略判断与心理承受力之间的长期磨合。谈及招聘时机,Varun 提出了一种不同于传统 HR 理念的方式——“等你快溺水了再招人。”他说自己在聘请销售副总裁之前,团队已经签下了多个企业客户,“我们必须自己扛过来,才能真正理解这个岗位的价值。” 他反对那种“为了填坑而招人”的策略,担心这样会带来“组织结构先行、实际需求滞后”的问题。他说:“初创公司不是因为看起来一团糟而失败,而是因为没把对的事做好。”对他而言,那些能自己“干起来”的公司,即使组织混乱,也比“什么都不做只等人来”的团队更有生命力。他最担心的场景是:提前招来一个人,却无事可做,于是他开始“制造工作”填补空缺。关于管理,他分享了一个认知变化:最初他认为“团队越大产出越多”,但现在深信“极致专注才是产出的核心”。他强调,初创公司做五个重要项目远不如死磕一个真正重要的方向来得有效,“你必须敢于对新热点、新趋势说‘不’,否则你会被不断的 FOMO 拖垮节奏。”Harry 进一步提问:“有没有哪些你从书本上学到的管理经验,后来被现实打脸的?”Varun 笑称自己以前太依赖读书法则,但后来请了一位有十几年管理经验的高管,才意识到“管理远比读书复杂”,尤其是在协调团队方向与动能的过程中。在快问快答环节,Varun 还谈到了一些更轻松但富有洞察的细节。例如,他钦佩的董事会成员是 Scott Cook,因为对方既是成功的产品型 CEO,也懂得如何评估竞争动态;他并不担心 Windsurf 开源,“我们的差异化并不靠前端体验”;他对年轻人建议是“练习问题拆解与主动性,而不是堆技能标签”;他从 OpenAI 学到的教训之一是“别起错名字”。最后,当被问到如果子孙后代回顾他的成就,希望他们记住什么时,Varun 说:“我们团队正在做的事,就是让技术构建的时间缩短 99%。如果我们哪怕在这条路上有一点贡献,我就很满意了。”本文由人人都是产品经理作者【江天 Tim】,微信公众号:【有新Newin】,原创/授权 发布于人人都是产品经理,未经许可,禁止转载。题图来自Unsplash,基于 CC0 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