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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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May. 2025  文/阿虎 小城夜色中,无业青年秦洪斌在烧烤梦与纵火欲的交织中,最终做出了疯狂之举。每个普通人的普通的怨气,不足以点燃整个地球。1汤和县的人太能吃烧烤,简直了,尤其是羊肉串和羊腰子,估摸着县里今年有一半以上的羊都活不过这个冬天。烧烤的炭火在小城四处燃起,街巷无论长短曲直,都让羊油的味道塞得满满当当。黄昏,东关,一处风中的露台,炭火跳跃,肉串的油脂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秦洪斌的眼神在火光中闪烁,劳保手套加持,紧握着两把竹签。一旁的姜秋峰则默默喝着啤酒,眼神迷蒙且带点儿复杂,凝视着其中刷了羊油的假羊肉串。秦洪斌手拿把掐,两臂交叠,把假串儿一一翻身,刷上红红绿绿的酱料。假串儿们很“听话”,在秦洪斌的操弄下,散发着诱人生猛的味道,显出惹人垂涎的光泽。火光在助力,映亮两人嘴角的口水。“来,尝尝哥们手艺!”秦洪斌递给姜秋峰一串。姜秋峰嫌恶地盯着,有仇似的。汤合人近些年的味觉一直在变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连汤合人都不一定能吃到地道的汤合羊了。“来年就把烧烤摊子支到楼下的街面,去干烧烤。起名,秦哥大腰子!”秦洪斌已是大汗淋漓。姜秋峰递上纸巾,“你爸不就干烧烤的,不干赔了,让城管撵得跟狗似的,你还干?”“他?”秦洪斌斜着被烟火熏得发红的眼,“他傻呗,外加不懂科技与狠活,撵的可不就是他这种老实胚子。撒愣吃!吃不出分别来的,你就信我的吧。要吃出来分别,我从这护栏跳下去。”“拉倒吧。”姜秋峰勉强把签子插进嘴巴,轻轻一捋,肉就堆到口腔一侧,火气冲鼻,羊油味儿直接冲顶,嚼吧两下,一咕哝,便吞咽了下去。辣椒,孜然残留两颊内层,磨着齿缝,砂粒子一样。“咋样?”秦洪斌两眼瞪得溜圆,期待着反馈。姜秋峰嘴巴嚼动着,喉结上下起伏,头似点非点,似摇非摇,这种有心理预期的吃法自然是无从去思考,明知是假,也吃不出真味儿来。但为了不让哥们跳护栏,他只能说:“挺好。”肉不是真肉,要拿去开烧烤摊,也不至于把人吃死。鸡胗和羊腰子肉眼可见是真的,良心挂个百分之七八十,生意也是可以去做的。但他肯定不会把思想活动流出来给秦洪斌听的。当然说出来秦洪斌也不会接受,他想干什么,从来都由着性子,连他干烧烤干了十多年现如今去当小区保安的爸都没能力管住他。秦洪斌着实想发财,除了吃饭睡觉,成天就是琢磨赚钱的道儿。他说“挺好”,秦洪斌立马美了,问:“咋样?要合伙干吗?”“怎么可能?我才进厂半年。”“瞧你没出息的样儿。”说着,张嘴,一串腰子自嘴角攮在一起,满满当当塞进去,后槽牙拼命使劲,咬肌往上提拉,两团肉在咽喉处爆油,发出“吧唧”两声响。心满意足嚼动两下,才开始往食管里送,送到一半,喝口杂牌子啤酒,涮着口腔里的残余。夜色渐浓。吃了会儿,喝了会儿,炭火也败了。豆皮卷韭菜没烤,尖椒没烤,面筋也没烤。喝酒上了头,素串都靠边站了。秦洪斌喝多了脸发白,姜秋峰喝多了则发红,两个人,一个白脖子,一个红脖子,对比鲜明。秦洪斌有量,不晕。姜秋峰看着炭火炉,眼睛已有重影。重影逐渐增多,看着秦洪斌,鼻子变成了两只,耳朵变成了四只,眼睛也变成了四只,大脑缺氧,不停打着哈欠。“瞅把你困那样儿,送你回去睡觉。”秦洪斌半拖半拉把姜秋峰弄下楼,堆到了自己摩托车的后座上。姜秋峰家在县郊,有个七八公里。秦洪斌习惯开飞车,姜秋峰抓牢后杠,侧着头,紧贴秦洪斌后背,风打在脸上,嘴唇和鼻子让冷空气封住,黏黏的,脸皮快要飞掉。路过一处路桥时,一个猛子,摩托车失控,在结冰的路面一下出溜出去。旁边就是结冰的河,两人摔下车的时候,都本能地抱了头。飞出去一瞬间的统一思考,摔残总比摔傻强点儿。好在路旁有堆沙土,姜秋峰落在了沙土顶上,秦洪斌因之前扭着摩托车把,车头一扬,惯性使然,被掀到了沙土下边,吃了一嘴沙子。落地的起始,两人头都蒙蒙的,但很快都清醒了过来。爬起来,拍拍身上,再摸摸脸,零件都全,捏一捏骨节,也没大碍。都穿了很厚的羽绒服,缓冲得非常之好。摩托车灯照耀着地面,不知谁家在盖房子,把沙土堆在了路桥边上,拉了很长的水泵管子,插进河里的冰窟窿里取水。秦洪斌骂:“都他妈没素质!”摩托车熄火,骂声淹在了黑暗里。两人去把车扶起来,发动了半天也没起火儿,只能推着走了。路过一家摩托车修理铺,先弃在了那儿。两人走着回去。姜秋峰说:“晚上就睡我家吧。”秦洪斌说:“只能这样。”天气很糟糕,月亮脸儿煞白,像蒙了层翳子。回去,两人酒劲大概又上来了,连洗把脸的力气都没了,直接就躺下了。 2一躺便躺到二日下午两点。炕烧得热乎,很容易堕落下去,光着膀子,抽着烟,闲聊着,又混走一个点儿。幸福就是混在被窝里的这么一个点儿。姜秋峰父母在市场卖菜,大早上四点就拉货出摊了。起了床,家里也没啥吃的,找了找,找到三袋泡面,两根腊肠。泡面煮了就着腊肠,把饭吃了。秦洪斌想去看看摔坏的摩托车,说如果修好了,就直接回县城了。姜秋峰挽留:“住两天吧,回去不也没事儿。”厂子最近在更新设备,姜秋峰所在的班组放假,已经休了快两个礼拜了。秦洪斌说:“那你没事,陪我去吃烧烤。”“疯了吧。还吃?”“我得学习经验啊,把全县的烤串店吃遍,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秦洪斌最近在网上读到一句令他倍感振作的话,小事儿做细,也可以干大。在他膨胀的野心蓝图里,他的秦哥大腰子早晚也能成为张亮麻辣烫那样的品牌连锁,近来就让这一想法拿捏,着实上头。姜秋峰不愿出门。秦洪斌打开门,刚冒个头,就被冷风怼了回去。两人对着电视打了会儿游戏,看着阳光从电视的一边挪到另一边,把发电厂冷却塔的巨大影子投到墙壁上的时候,两人才觉得该去看看可能已经修好的摩托车。出了门,天冷得太过霸道,路面上有冻死的麻雀,翻着肚皮,爪子缩着,像一粒小球。姜秋峰把麻雀捡起来,找了个土坑埋掉。秦洪斌装模作样念了声“阿弥陀佛”,姜秋峰踢他屁股一脚。去年,村子里砍掉一大批树,用来硬化拓宽路面,树倒鸟散,这个冬天,路上总能看到不少死鸟。如今村子里到处鲜亮,好多人家起了二层,一排排看过去,一派新气象。但大多空着,没人住。多数还是住县城,要不就是在市区,冬天取暖方便点儿了。煤改电喊了很多年,没一点儿动静。两人在崭新的街巷里走着。不经意间,秦洪斌注意到姜秋峰下巴上有块黑紫,肯定是昨天“车祸”时摔的。秦洪斌指了出来。姜秋峰说:“倒没觉着疼。”他把领子拉好,保暖,也许能好得快点儿。伤没被点出来的时候,还好,一旦被点出来,就不停去注意那点疼,竟越来越疼。等到到达摩托车修理铺,秦洪斌喊他上车的时候,姜秋峰竟犹豫了。秦洪斌说:“瞅你,这就抽抽了?”姜秋峰小心翼翼跨上摩托车,两瓣屁股忽然发疼,皮肉直接往身体里缩。“去哪儿?”姜秋峰忍着疼。“你说呢?”“随便。不去吃烧烤就成。”秦洪斌一轰油门,向附近的高尔夫球场开去。过了一道丘陵,远远就能看到林地遮掩的球场,冬草一片枯黄,只有几小块绿地,绿地上有人影晃动。姜秋峰说那几块绿地是果岭草,和旁边的马尼拉草不一样,更抗冻。秦洪斌调侃:“啥时候变高精尖人士了?连这都懂。”“家挨着这边,傻子都懂。”“你意思是我傻呗?”“滚犊子!”摩托车驶到了高高的护栏边。护栏里,有两个戴绿色毛线帽的脑袋正对着一棵景观树打弹弓,看穿着打扮,挺“农村”的,不像是有高尔夫爱好的高精尖人士。秦洪斌喊了声“哥们”,问是怎么进去的,有没有近道儿。那两人转过了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护栏底部,那里有破坏翻卷的部分。秦洪斌把摩托车开到洞口,两人下车,猫了腰,钻了进去。站在软草坪上,望着起伏的果岭,秦洪斌有些不能理解,这地方大是大,视野开阔,天高云低,但就这么空空的养着一堆草,供一些个人打一颗比枣子大不了多少的球。“啪”,就那么一下,傻乎乎的。打得够远,球都不用捡了。姜秋峰说那边的河道里到处都是废球,风大的时候,会把空中飞的球刮跑偏。秦洪斌说这块当墓地最合适,回头发财,一定买下来,先让高精尖人士住进去。话开始变得不投机起来,姜秋峰也不知道秦洪斌对高尔夫球场和高精尖人士哪来那么大仇恨。姜秋峰不想再搭理秦洪斌,小跑上了一座半月洞石桥。桥下结着厚厚的冰,芦苇棵子栽倒在里边,冰层里的轮廓跟画上似的。秦洪斌磨磨蹭蹭跟了过去。两人下了桥,绕着高尔夫球场的人行道走一圈,又回到了小桥上,看着太阳落山。秦洪斌点了支烟,忽然心血来潮,说想把这一块点了,说着就下了小桥,扯住一棵芦苇的头,以嘴吹气作为助力,用烟头引燃。芦苇猛然燃烧,头很快掉落,随之熄灭在了冰面上。秦洪斌又捉了一棵,以同样的方式点燃,点了大概四五次,终于有棵“软骨头”的芦苇突然窜起高耸的火苗,一下把旁边的同伴引燃。火势一旦起来,便一发不可收,“哔哔啵啵”,火红一片,火舌几乎舔到小桥的木护栏。姜秋峰吓坏了,慌忙脱掉羽绒服去扑打,越打火势越旺。秦洪斌却满不在乎,说:“你怕啥,就这一小片,一会儿就灭了。烧一烧,明年长势会更好。”“这下你得逞了?赶紧走吧,别让人抓住。”“好不容易烧起来,再看会儿。”望着腾起的火舌,秦洪斌一脸兴奋,飞起的烟灰一层层往身上扑。他还冲着火焰“呜呜”喊叫起来。“有病!”姜秋峰撤下了桥,远远地看着。太阳就快落了,火焰亮得惊人。那两个打弹弓的也发现这边的状况,骂声随即传来:“傻B,闹啥妖呢!报警啦!”秦洪斌不紧不慢,还在欣赏着火焰。姜秋峰返回去,把秦洪斌拖下了桥。“瞅你那兔子胆,我就不信能出事。”“出事你就鸟悄了,快走吧!”姜秋峰扯着秦洪斌的衣服离去,一边还不停回望,总算看到火势落了下去。钻出护栏的洞口时,倒也没人来追问。秦洪斌一脸得意,说:“等明天再干一票大的。”“你有瘾啊!”“对!就是瘾大!” 3秦洪斌载着姜秋峰风驰着,向县里开去。小县城的街道两旁,店铺门可罗雀,许多门面已经空置,贴满转让或出租的告示,只有马路牙子上残留着露天烧烤的油渍。街上的行人稀少,大多面容憔悴,看向轰响而过的摩托车时,眼神中透露出迷惑且可疑的神色。路过母校,那所以电焊专业最为出名的职高时,秦洪斌朝一群刚刚走出校门的学弟伸出了中指,那群傻小子也回着同样的手势。这是他们打招呼的特殊方式。摩托车滑了过去,滑到了操场那边。管理校务的大头退伍兵方权正孤零零在操场上甩着身体玩双杠。秦洪斌把摩托车停下来,远远望着,退伍兵的脑袋垂在双杠下,身体在竖蜻蜓。秦洪斌诅咒他失误掉下来,大头杵地,那才好玩呢。那家伙每天一大早都要飙跑操口号:“五公里啊,我爱你啊,一天不跑,想死你啊。”粗声大嗓,叫驴一样,全县城的人都熟悉极了。这家伙时不时还开直播,大早上六点钟,上千家长围观,整个小县城的精神都被他给抖擞了起来。秦洪斌还在校时,曾有个强烈的念头,毕了业,一定找机会打方权一顿,但时机一直不对。时间一长,打人的念头居然淡了。此时,看着落单的方权,念头忽然重新被激活。姜秋峰说:“咋停下了?”“想不想打他一顿?”秦洪斌蠢蠢欲动。“还没放弃呢?”“一直想打,也没实现啊。这回操场上可就他一个了。”“别这么想,打了他,你能得到啥?”“爽啊。”“就这么恨他?”“没办法,看他不爽。上三年学,早上五六点钟这个时间点,光记得练腿了。”“别光动嘴,你去啊,看他不把你打趴下。”“我意思是叫你帮我,一对二,双拳难敌四手。把他打趴下以后,就埋在跳远的沙坑里,露个脑袋,哈哈,也算为民除害了。”秦洪斌已经在设想怎样来它个出其不意,脸上洋溢着可恶的笑意,他被自己好玩的设想鼓动着,有种马上就去实施的狂热劲头,嘴巴一激动,还颤抖了起来。大头退伍兵在做高抬腿了,绕着双杠来回跳了好几圈,忽然看过来时,秦洪斌和姜秋峰同时吓一跳。“擦……”秦洪斌的嘴巴停止了颤抖。围墙的豁口并不足以挡住他俩的脸。大头退伍兵高抬腿,把自己的身体运了过来。姜秋峰忙拍秦洪斌的肩膀,“走!走!快走!”秦洪斌却呆着不动,“没事,吃不了人。”“呵,你俩!”大头退伍兵满脸通红,脸上白气飘荡。姜秋峰马上敬了个礼,“教官好。”秦洪斌却梗着脖子,假装不认识似的。“汽修班的吧。”大头退伍兵的脸上不似以往那么严肃,“工作都落实了吗?”“我落实了……”忽然就觉得这么说有点儿不妥,像踩乎秦洪斌似的,急刹车一样,姜秋峰没再往下说。秦洪斌憋着个脸,高傲地看着天。大头退伍兵看向他:“哎,你不就是那个秦二世?”秦洪斌在汽修班有个外号叫“秦二世”。语文老师的课上选读《秦始皇》话剧片段,角色扮演,秦洪斌演了秦二世。秦洪斌没回应,仍然梗着脖子,作为已经走上社会的人,绝不低人一头。大头退伍兵管不着他了。“听说你毕业后一直想打我来着?”大头退伍兵轻易就把秦洪斌的虚弱的算计给戳破了,“要不要进来,咱练练手?”秦洪斌梗着的脖子忽然就软了下来,“谁……谁说的,我就那么一说。”“没事儿,让你一只手,就当放松放松筋骨。”锻炼过度的家伙是有这种“瘾头”,热爱在真实皮肉上找手感。秦洪斌缩着脖子,心里很没底气,“你自己玩吧,我才不和你打。”“别光嘴上说啊,给你机会,你得中用。”大头退伍兵活动了活动手腕,“有点儿爷们样儿吗?”“谁不爷们儿?”秦洪斌小小地被刺激一下。“那就进来啊。”大头退伍兵的手腕“啪啪”响。“我俩打你一个,因为你练过。”“可以。来吧。”姜秋峰忙说:“我不参与。”秦洪斌说:“你瞅你怂的。”“你才怂呢,你不刚才还说……”“说啥呢。”秦洪斌把话截断,“来就来,谁怕谁啊。”秦洪斌下了摩托车,马上从围墙豁口爬了进去。方权已扎好马,说:“就是纯摔跤。只要你叫我挪一步,就算我输。”秦洪斌觉得这人也是闲得发慌,大脸盘子傻得可笑。秦洪斌说:“你可准备好啊,教官,我下手可没轻重。”“尽管来……”“来”字的音还未落,就听大头退伍兵“嗷”一嗓子一下就跪倒在地,原来裆部让秦洪斌的大脚板子给闷了一下。秦洪斌立马爽了,一路小跑,迅速爬过围墙,发出嘲弄的笑声,跨上了摩托车。“哈哈……”姜秋峰愣在围墙豁口边,正关注着方权身体姿态的变化。大头退伍兵腿夹紧了,身体弯得像只被油炸了的虾米。谁挨那么一下,估计都得这么撅着。“快上车啊,姜秋峰!”“教官,对不起啊!”姜秋峰慌忙道歉。“有啥可道歉的,是他叫我打他,我可没主动。快上车!”姜秋峰匆匆上车。秦洪斌把车开疯了,毕业一年多,愿望总算实现一个。“都忘了,怎么就没拿手机拍下来呢?发网上,绝逼火一把。”一想到大头丢退伍兵撅着的姿态,秦洪斌乐毁了,摩托车扭着麻花,吓得姜秋峰差点儿出溜下去。绕着县城外环路遛一圈,秦洪斌又把摩托车开回职高操场的围墙外。大头退伍兵人已经没影了。他觉得他得去抓个学弟,问问大头退伍兵的后续状况,圆满一下变态的报复欲,应该能吹上一阵子牛了。问了,倒没有大头退伍兵挨踢的传闻,一个好面儿的家伙,很可能避着人,夹着腿,回家去了。秦洪斌回想着那一个“旷世”飞踹,劲儿十足是很大,昨晚吃了不少烤羊腰子,大补啊。心想,明天,学校的“五公里”跑操应该是要大缩水了。 4大头退伍兵家就住职校附近,秦洪斌贼心不死,很想去瞧瞧那家伙是否真的受到了重创。谁夹着腿走路,都很容易被发现的吧。他把摩托车开去小区楼下,小区没围墙,门洞敞开着,从一单元往上数五层,就是方权的家,那家暗着灯,没一点儿动静。秦洪斌失望了一下。“难道住院了?”“住院,那你就别想躲了。”“啥人啊,就想着我倒霉。走吧,去熏熏耗子洞。”“啥意思?”“去地下室瞧瞧呗。”“你想干啥?”“弄点儿好玩的,带你去见识见识。”秦洪斌神神秘秘。姜秋峰没办法劝离,只能跟着秦洪斌向门洞里走去。他觉得秦洪斌一准儿又要搞什么恶作剧,他得看紧了他,免得他失了分寸。好歹一块玩大的,他不能看他这么闯祸。秦洪斌带姜秋峰潜入了地下室。楼道里没灯,只能看到变电箱上的指示灯。秦洪斌嗅了嗅鼻子,空气里有耗子屎的味道。“不错,很合适。”秦洪斌打算深入。姜秋峰迟疑,“别进去了,太黑了。”“黑才好玩嘛。”秦洪斌固执地走向深处,走到了变电箱旁边,“你去捡点儿能烧的东西。”“捡东西干啥?不去。”“那我去。”秦洪斌踅摸了一圈,把一间房门口的旧衣服捡过来,堆到了电箱下边,又顺了点儿房门上的对联纸。姜秋峰疑惑,“你想干吗?”“熏耗子啊。”“你非得在这儿搞吗?这儿也没耗子洞。”“老实瞧着吧,很好玩的。”秦洪斌打开变电箱,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把钳子和一截电线。天知道他出门怎么还带这种东西。秦洪斌把手机给了姜秋峰,让他帮忙照着灯。姜秋峰说:“你到底想干吗?”“等着看啊。”秦洪斌把一团线从变电箱底部拉出来。“你要破坏线路吗?不要胡来。”“不是破坏,是添点儿东西。”地下室的角落忽然传出些异响,姜秋峰心里紧了一下,忙把手机灯灭了。听了听,只是外边在刮风。“瞅把你吓的。”秦洪斌的声音撑在黑暗里,脸上两片电箱指示灯的红绿光,“万一来了人,就说是电工,检修电路的。”“你不要搞了。”姜秋峰发出警告,“再这么搞,我走啦。”“快把灯给我照上吧。”姜秋峰只能把手机灯打开。秦洪斌迅速剪开一截电线,将自带的电线接了上去。秦洪斌说:“你把灯闭了。”“干吗?”“叫你闭了就闭了。”姜秋峰照做。灯刚一暗下,墙角便散发出淡蓝色火花。电线发生了短路,秦洪斌把在汽修班学的那点电路知识居然用到了这儿。“你到底想干啥?”姜秋峰十分不解,同时感到火儿大。“这还看出来?等着电火花落下来,掉在这堆衣服上,燃起火啊。”“你闲的吧,下午你在高尔夫球场就放过火。”“这次能一样吗?这次是智慧造火,靠智慧,也靠运气。怎么样,打个赌?”“我不赌。”“赌吧,多好玩。输了,我把我的PSP给你。”“我不稀罕。”“那你想要啥?”“没想要的。”“那我请你开荤?”“不都天天吃你的烧烤,还不够荤?”“笨蛋,替你找个女的破处啊。”“滚犊子!”姜秋峰觉得得好好劝劝秦洪斌,脑子里别再那么多花活儿,人得踏实。他陪着他回去了。一路虽有担忧,但不觉得电路火花能把地下室给燃起来,那里湿度足够,空气也不够流通。如果不是有这个判断,他怎么也不会放任秦洪斌那么去干。回到秦洪斌家,姜秋峰想借着打方权的事儿想把话题展开,劝秦洪斌把心踏实下来,但一进门,想说的话生生就被掐掉了。“烧烤,烧烤,快饿死了。”炭火生起来的时候,秦洪斌指了指职高的方向,“小串一吃,啤酒一喝,就等着看那边起火吧。”“等吧。你这火儿,除了烧烤,烧不着天的,就认命吧。”姜秋峰一语双关,里面有劝说的成分在里头,但着实没什么力量。“你就不能往成功的方面想。”秦洪斌拿蒲扇刮着炉火,“万一真冒烟了,肯定把方大头熏出来。哈哈,方大头夹着腿下楼,太好玩了。”两人吃着串,喝着啤酒,又过了十一点。秦洪斌不死心地看向职高方向,静悄悄的。姜秋峰哈欠连天。“去睡吧。”秦洪斌说,“就睡我家,别回去了。我头也有点儿晕乎,送不了你了。”两人回屋。姜秋峰一躺下就着了。秦洪斌白天睡过了头,精神头大得惊人,虽然下午打了个人,又制造了电路短路,但心里仍攥着一把邪火。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午夜电影,心里越发起了一股骚,憋得难过极了。 5秦洪斌下了楼,骑着摩托车,喝着大风,想找办法去去火。但到处都好似安排好的,都没能给他一个出路。他想抓个夜贼,打一顿,或是逮个车屁股撞上去,让警报叫唤起来,一个传染一个。他总觉得该找个出路,不只是今晚的出路,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明天如果睡不着,他真想去放一把火,一把超大超大的火。他总得让这个小城因他而发生些变化,或让这个小城注意到他,他不只会烤串,烤假羊肉串,烤脆皮大腰子,他还可能把这座小城当串儿给烤了。他记得这些年的每年冬天,小城里总会发生那么一两起火灾,可能是哪个醉鬼的烟头掉在了床上,也可能是哪家的劣质插座跑了电。人为烧一把火的,他还从来没听说过。只是在去年,他家小区的地下室就发生过一起不明原因的起火,火灾实在不算大,损失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烟雾足够浓,足以让全楼的人心惊胆战,心理阴影甚至持续到了今年。入冬,小区物业给配了更夫,夜夜巡逻。他记得去年消防队来调查,一群人在当观众,七嘴八舌。在忧心忡忡的脸上,他看到了两副不太一样的神情,渗透着古怪的笑意。而那两张脸,秦洪斌足够的熟悉,是职高毕业很多年的两个家伙,没工作,成天待在网吧玩游戏,混吃等死。今年冬天,当他时常产生放火冲动的时候,猛然就觉得自家小区那场火就是那两个家伙放的。不知不觉,秦洪斌再次回到大头退伍兵家所在的小区。他再次进了地下室,看了看他的“作案现场”,那儿冷静如同嘲讽。蓝色的火星还在爆,他走近了,拿手机光晃一下那堆旧衣服,上面连根线头都没烧着。站在漆黑一片中,秦洪斌猛然就被魔鬼给怂恿了一把,这堆旧衣服今晚必须得燃起来,否则就是白来一趟。他翻转着打火机,明明灭灭好一会儿,终于捡起一片对联纸点燃,轻轻一丢,小火苗便飞了出去,很快落在了旧衣服上。心想,燃起来就燃起来,燃不起来,就算了。他回望着那团可怜的火,迅速撤离。回到家,总算睡踏实了。醒来以后,姜秋峰已不在。看看表,又是下午两三点了。猛然记起了昨晚的放火行为,他一骨碌爬起来,奔到了露台上。什么也看不到,职校方向灰蒙蒙的。他打电话给姜秋峰。好半天,姜秋峰才接了,说:“你赢了,傻B。”“啥意思?”“装啥糊涂?不都拍照发你了?”秦洪斌这才点开微信查看,忽然发现他的“作案现场”。姜秋峰回去的路上,有消防队的人在职校那块贴防火告示,告示上有熏黑的地下室照片。姜秋峰一看,胆立刻缩了。又看见夹着腿走路的大头退伍兵,鹞子似的眼盯他一下,他的胆缩得更厉害了。他的胆是真的缩了,肚子痛得厉害。此时,他正在卫生所按摩,痛苦极了。姜秋峰说:“以后别这么干了,你要搞烧烤就搞吧,别再想别的。”“那我赢了啊。”秦洪斌内心毫无波澜,连丁点儿成功的兴奋都没,“说好了,叫你做啥就做啥。赶紧把厂里活儿辞了,和我合伙干烧烤。”“不干!找别人吧!”姜秋峰突然发怒。近来,父亲总劝他别再和秦洪斌混在一块,说这个人眼神总打飘忽,脑子里的问题大了。他一直不以为然,但现在觉得父亲的话有些道理。父亲好不容易凭门路把他安排到市机械厂入了徒,出于体谅父亲,他也得珍惜。他想法不多,也没做一辈子打算,反正人高马大的,总得干点儿什么。现在,他更关心每个月的工资是否能按时发。他还没出徒,工资维持在较低水平,日常开销并不大,但还是被各个方面消耗着,入不敷出,全因去年借了几笔砍头息的网贷,每月工资到账,基本上全填那个黑窟窿了。大概也快还完了,但就怕万一工资断档。他没和父母说,和秦洪斌也没说过,他哪里知道他的苦。秦洪斌也很来气,说:“不干就不干,哪来那么大火气?”姜秋峰质问:“你确定昨晚上没再出去?”“我能去哪儿?”“别骗我,我知道你出去了。你去放过火,对吧?”“我没有。”“你去了。”“我肯定没有。”“作弊有意思吗?”“我何必呢?”“你就是闲的。别这么干了,早晚会出事。”“我他妈知道我在做啥,我有分寸。”“别有病了,都二十一的人了。再这样,咱俩没朋友。”“没朋友就没朋友,能咋地,反正咱俩早不是一路了。说好了要一起干烧烤,搞餐饮,你呢,还是进厂上班了。”“我爸说,人活着要踏实。”“滚,用他妈你教育我!”秦洪斌气哼哼挂断,抓了两个冷串儿嚼起来。 6虽赌了气,但秦洪斌并没那么难受。回到床上,又迷迷瞪瞪躺了会儿。他和姜秋峰没隔夜的仇,改天见了面,脾气就全没了。但这回估计错了。好多天,他没去找姜秋峰,姜秋峰居然也没来找他。发微信,显示发送失败。他被拉黑了。打电话,也无法接通。过了几日,姜秋峰在好友申请对话框里回复他:“咱俩的关系暂时到此为止,以后各玩各的。我不想多说,你自己清楚为啥。”秦洪斌失神盯着信息,摸过打火机,“噗噗”打着火。卫生间里有人在打屁,很响,一连好几声。是父亲在拉肚子。昨晚爷俩喝了点儿,串儿烤多了,父亲怕浪费,使劲吃,吃撑了,早上起来,肚子胀得打滚,陪他去趟诊所,诊所开了清火片,要他往下泄。父亲终于提着裤子出来,眉头紧皱,裤腰带尾巴一样耷拉在裸露的半拉屁股后边,他虚弱地看儿子一眼,也没理他,裹了毛巾被,滚到沙发上去了。秦洪斌走到露台上,生了火,把昨天剩下的凉东西回炉烤了,一根一根吃,一罐一罐喝,直到整个身体憋到要爆炸。父亲什么也给不了他,就只能给他一个烧烤炉子,他连姜秋峰卖菜的爸都不如,人家还有关系,有门路。一想到满街的露天烧烤摊,他忽然心灰意懒。见缝插针的一个营生,有手有脚的都可以去弄,他凭什么能够出头。他学过汽修,钣金、喷漆,贴膜都学了,但没耐心,点火就着,总得罪顾客,都说他情商低,吃不了这碗饭。他轻易不想进厂,他知道南方有很多厂可进,可他不想离汤和太远。眼前就姜秋锋这么一个参考项,他去姜秋峰的厂子参观过一次,盯着布满按钮的数控机床,没别的感觉,就觉得头晕,迷糊劲儿跟左右脑干架一样。一个个站在机器旁边的人,板板正正,也都跟机器人似的。厂子里果真是有机器人,但长得并不是人样儿,姜秋峰指给他看,伸着长长的机械臂,跟挖掘机似的。秦洪斌很不喜欢那冷冰冰的地方。打开手机,逮着热搜新闻看了一会儿,上面持续推送着某对儿男女明星的离婚大瓜。秦洪斌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人离婚总那么招人关注,而他父母离婚却离得静悄悄的,甚至离了三年,还悄无声息住在一起,直到有一年的有一天,他母亲跟着她的新男友离开,他才知道母亲脚踏两只船已经很多年了。父母的狗血婚姻原本应该更容易触动到他,但反而无感,甚至是寡淡,无动于衷。无动于衷也许是因年龄太小,母亲离开那年,他七岁。秦洪斌带着滚圆的肚子睡去,一股酸水将他拱醒,他连忙跑进卫生间,吐了一通。回到床上,又把姜秋峰的回复看了一遍,反复看了数遍,把每一个都看得仔仔细细。看完了,又闭眼想一想,牙龈忽然泛酸。自从父母离婚后,他很少再哭鼻子,下巴突然一沉,眼泪就从鼻子里拱了出来。他下楼,扭了摩托车,直奔姜秋峰家,没见到人。又去了菜市场找他父母。他父母说,人已经回市里上班去了。转而,他又把摩托车骑到了市里。一个小时后,他出现在机械厂的厂房里。厂房很大,机器很多,但他还是一眼看到陪在师傅旁边的姜秋峰。他走了过去,看到操作台上的一把扳手,捉起来,二话没说,突然就砸向姜秋峰。姜秋峰余光看到,本能一躲,扳手打在了师傅的头上。人立刻晕倒,紧接着就冒血了。车间里顿时起了一片混乱,众人抬着伤者离开了。秦洪斌平淡地对姜秋峰说:“你凭啥拉黑我?自找的。”姜秋峰慌乱而又悲哀看着秦洪斌,半天说不出话,他顾不上吵架,也跟着离开了。师傅的血点儿滴出去一串。“抓住他!”几名保安突然冲进来。秦洪斌大吼一声:“我有炸药,都让开点儿!”他一手插怀,一手拿着打火机。保安吓蒙在原地。秦洪斌顺利逃走。他将摩托车开到最大马力,一直沿高速公路开了下去,直到油表爆掉,车熄火,彻底停了下来。高速公路上,车辆声肆虐。秦洪斌狠狠踩着脚蹬,晃着空空的油缸,晃不出一丁点儿响动。突然就觉得该放把火,把车毁掉。这样想,就这样做了。他把油箱盖打开,把打火机对了上去。他灭掉了所有的犹豫,堵上彻底完蛋的想法,摁下了打火机。一团火苗瞬间从油缸里窜了出去。他预想着砰然一下,摩托车势必飞上天,甚至连他也一块带上天去。然而火苗只“噗”地那么一下,很快就被白亮的日光吃得干净,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啪啪”摁着打火机,一直摁了下去。“啪啪啪……”就只有微弱的电子火花。远处卡车的轰鸣碾过耳膜,他忽然想起姜秋峰的话:“你这火儿,除了烧烤,烧不着天的,认命吧。”他不服,心里仍残留着逆天改命的冲动。他固执地想着,今晚,就今晚,一定把烧烤摊子支到楼下去。汤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无论如何也要把火点上,恶狠狠烧下去。隐约传来警笛声。恍惚中,一辆警车渐渐驶近。责任编辑:讷讷 征稿信息见@ONE一个工作室 置顶微博。编辑部官方微信:oneapp2020。定期发布问答收集,赠送书籍和周边礼物,欢迎读者添加。作者阿虎 编剧,小说作者,现居北京。 相关推荐阅读会胜寺文 / 阿虎阅读屋顶水手文 / 马晨薇阅读荒园文 / 李浩然 点击可下载ONE一个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