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差》番外1《山河萧萧》(《卜命师》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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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萧萧【一】我醒来时,天下已经不是我的。茫然地站在桥边,看着平静的河水,这里的河水竟然是黑色的。深不见底的黑,伴随着腥臭味,让我有些反胃想吐,随之而来的头疼,让我的身体失去重心,靠着围栏坐在地上。“萧劼。”听见这个声音,我立刻站起来,打量着眼前站着的这个年轻人。今日的他,依旧穿着一身月白长衫,上面用绿色丝线绣着一些繁复古老的文字,腰间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乔渡。“我计算过,如果此刻你踏上这座桥,你会落入河中。倘若你并不是那么想死,你可告诉我你心中最后的愿望,以此减轻重量,方可渡河。”乔渡的声音像是安神曲,我的头不再痛了,就连胃里的难受也减轻了一大半。我开始思考,我的愿望。自我年幼时起,父皇就一直宠爱着二哥三哥,我永远是被忽视的那个。尽管我的母亲是后宫之主,父皇也从不肯将视线停留在我身上片刻。直到我八岁那年,父皇终于从百忙之中抽空来瞧我。他送给了我人生中第一件礼物,一句话。“你活着,也挺好的。”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就是这笑意让我遍体生寒。那个时候我还小,并不知父皇为何会选在那一日来瞧我,后来母后告诉我。那一年的七月,司星殿中诞生了一个女婴。她的手中心里若隐若现有两个字——慎之。司星殿是召云国人最为崇敬的地方,卜命师的预言向来是天下最准的。女婴手心里的字,便是最好的证明这天下,终归是萧慎之的天下。而我姓萧名劼,字慎之。“我的儿,母后为你走了一步险棋。这辈子,我都没有得到想要拥有的东西,我只能把最好的东西给你。”母后将我抱在怀里的时候,她交给了我一个重任,那就是照顾好司星殿里的新任卜命师。只因,我的命运掌握在她的手中。也就是那一年,我夺走了原本属于二哥萧展的储君之位,入住思弘殿。方宿微抱着那刚出生的婴儿出现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有些愣住了,原来便是这个小家伙断定了我的一生?八岁的我,看着刚出生的她。她的眼睛睁开了一条小小的缝,我将手指放在她小小的掌心时,她轻轻地抓住,放在嘴巴里咬了咬。这个小家伙,没有牙齿就已经想要吃东西了。我微微一笑,收回手指,瞧着她的小手胡乱地抓着空气。“殿下,女婴尚无名字。”方宿微说这话的时候,我将手中的纸条拿了出来,这是我翻阅书籍许久,才定下的名字。“方让卿。”名字定下的那一刻,我们的命运绑在了一起。方宿微离开了,她将方让卿留在了我的思弘殿。这是司星殿的规矩,卜命师一生只能认一主,而主人则需花费八年时间将他们养大,只有这样卜命师才能真正地与主人的命运契合。等到他们八岁时,这些记忆都将被清除,记忆被清除的那一刻起,他们才有资格走上真正的卜命师路。而我,不大喜欢这个皱皱巴巴的小娃娃。哪怕,她这小小的手掌里握着我未来的命运,我也不喜欢。微风吹过来时,这一场梦被冷醒了。我的眼前没有那个小孩,只有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官差乔渡。“想好了吗?你最终的愿望。”他问我。我点头。十六岁前,我的愿望是想夺了这天下,想站在召云国的高位上,看看这山河究竟有何不同。十六岁后,我的愿望……想再听她叫我一次,萧哥哥。【二】我从来没有觉得,养大一个小娃娃是个值得骄傲的事情。直到我看见,方让卿胖胖的身子,朝我滚来时,我忽然觉得这些年来,有她在我身边,也挺开心的。“唔,吃,吃……”她胖嘟嘟的手指指着我右手边摆放的糕点,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一脸委屈。我拿起一块绿豆糕,放在她眼前,来回晃动两次,“小哑巴,我教过你这个东西叫什么吧?”她已经五岁了,不会说话,急坏了司星殿里的方宿微。只有我知道,这个小丫头不说话,其实是因为她太聪明了,她害怕自己说错话,惹得旁人不高兴,就学着装哑巴。可我偏偏不吃她这一套,就爱捉弄她。“萧个个。”这含糊不清的三个字,让我心底一颤。“你叫我什么?”从前我教了她千百遍,她都对我不理不睬,此刻竟为了一块小小的绿豆糕,叫我萧哥哥。趁我愣神之际,方让卿已经夺走了我手上的绿豆糕。她怕我抢,直接一口吞了下去,那家伙噎住了,我幸灾乐祸地笑了:“叫你抢东西,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见她被绿豆糕噎得小脸通红,我立刻端水喂给她。“小丫头,今日外面天气不错,我带你出去走走?”我嫌弃地看着她肉嘟嘟的身子,“你瞧,你整日在本太子的床上打滚,这肉都长了几斤。”旁边的小太监翻了个白眼,像是在说:还不是你把方姑娘喂得白白胖胖的。那一日御花园格外的好看,方让卿跟着小太监在花圃里抓蝴蝶。自从有了方让卿,我的日子过得格外舒心,即便是素来对我摆冷脸的父皇,也对我露出了笑脸。而今日是难得的闲暇之日,阳光晒在身上,我有了倦意,树下的软榻上便睡着了。“谁家的野孩子,见了本王还不下跪!”我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只看见方让卿坐在地上哭。旁边站着横眉怒目的二哥和三哥。“二哥,这个人你可不能惹,她可是司星殿的第五任卜命师。”三哥故意扯大嗓门,对着二哥说。二哥冷冷一笑,朝着方让卿走了一步。“第五任卜命师?便是这种不会说话的奶娃娃,就凭你撞倒本王,本王就可以把你拉去痛打二十大板!”二哥的手伸向方让卿,“也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你与萧劼捆绑在一起,你既在他手里,便是我萧展的敌人。”“放肆!”我不敢相信二哥接下来究竟会怎么对待这个小孩,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方让卿前面,将二哥推开。“萧展,你还有把本宫放在眼里吗?你既知晓她是卜命师,你就该知道,她的地位在你之上!”我冷言道,“我命令你,把她扶起来,并且向她道歉。”萧展垂首看着我,他比我大三岁,个子比我高很多。若是他这一拳下来,我怕是只有哭的份儿。毕竟,母后对我说过,若想动萧展,一定要等到方让卿长到八岁。倘若方让卿没有长到八岁,我就与萧展硬碰硬,那么这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了。如同我想的那样,萧展伸手打了我。十六岁的萧展将十三岁的我打得鼻青脸肿。方让卿看着小太监为我擦药时,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用胖乎乎的小手擦着泪。她奶声奶气地安慰我,说:“萧哥哥,卿卿一定会快快长大,等到那时候卿卿就可以保护你了。”我笑:“傻丫头,若是一个男人懦弱到需要小女孩保护,那他也就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了。”可即便如此,方让卿她还是长大了。我用八年的时间,养大这个小孩,她从牙牙学语,再到叫我哥哥,这期间经历了多少,只有我与她知晓。我十六岁时,方宿微来了我殿中,我割破了手腕,放了一杯血。这是药引,是用来清除我与方让卿八年记忆的药引。从此以后,这个孩子将不再记得,她在这思弘殿里长大。也不再记得,她会叫我萧哥哥。“萧哥哥,我不会忘记你的。”她喝下药之前,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如果,我忘记你了,你就拿糖给我吃。那样,我一定会记住你的。”她和我勾勾手指,我们一起说:“一定。”小孩的誓言,转眼便忘了,她从思弘殿走出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不记得我了。也就是这一年,父皇死于了一场怪病,临死前他留了遗诏将皇位传给我,病重的二哥气不过,一口气没上来,吐血而亡。他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斗过我。我只是凭借了一个小小的娃娃方让卿,就夺得了皇位,多可笑啊。我去看望母后寝宫看望她时,她正在梳妆打扮,如同一个十八岁的妙龄女子,要去赴一场久违的约会。“母后,你后悔吗?”我说,“你爱了父皇那么多年,为他谋划了那么多年,终究敌不过一个死去的妃子。他临死的时候,都叫着她的名字,骂你为毒妇。”母后笑了,泪水花了她的妆容。“慎之,我后悔,我后悔没有从一开始就杀了他。而是让他活了那么多年,若是当初我在他最爱我时杀了他,他永远都不会变心了。”我冷静地问:“那现在呢?”“现在,母后要去见他了。”说完这句话后,母后的嘴角流出了黑色的血,我知道,她给自己最爱的夫君下毒的那一刻起,她也做好了必死的决心。我走过去,轻轻地为她合上眼睛。“天下会是我的,您睡吧。”【三】从母后寝宫离开后,我失魂落魄地来到了司星殿外。抬头一看司星殿三个大字,心中颇觉可笑,这是什么样的命运,需要人为安排!那年,我与萧展打斗完后,他告诉我:“太子,你不会真的以为女婴手中拿有那张朱砂布条吧?那不过是你母后为了帮你夺位,故意与方宿微串通了一出好戏罢了!只因,你母后救过方宿微的命,她之所以会帮着你们欺君瞒上,是在报恩!”我大声喊道:“不可能!”萧展轻蔑一笑:“你就抱着这个傻孩子继续过吧,我迟早会将你手中的东西夺过来。”司星殿内传出哭声的时候,我的脚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这哭声我再熟悉不过!它曾经就在我的身边,触手可及,可是现在它被关进了这个冰冷无情的大殿里。太监李阿福跟在我身后,小声说了一句:“方小姑娘不会背书,又挨骂了。”我踏进司星殿,果然看见那小丫头跪在地上哭鼻子。我躲在一旁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你就是司星殿里爱哭鼻子的小卜命师?”方让卿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不过才半年未见,她看我的眼神,就已经如此陌生了。我继续问:“怎么?小哑巴,你不会说话嘛?”这激将法一出,方让卿果然生气了,她最讨厌别人叫她小哑巴。“你才是小哑巴呢,我只是不想理你,讨厌鬼。”见她生气,我笑意更深。“小哑巴,你真是太过愚笨,这些书都背不下去?”我本想着她会更加努力反驳我,谁知道她说:“学堂里的孩子背对了,都还有糖吃,为何等待我的永远都是背不完的书。”那一瞬间,我的心咯噔一下,她还是那么爱吃糖?我从随身携带的锦囊里拿出两颗糖,从前她在我身边,不开心的时候我总是拿着蜜枣糖去逗她开心,我告诉她要多吃甜食就能够开心,她老老实实地把蜜枣糖都吃完了。我说:“你若是在十天内,背完另一本书,我可以发你两颗糖。”她的脸微微红了,可是那眼神依旧是陌生的。我立刻转身就走,我怕自己再也忍不住眼泪。小丫头,你不是说过,若是重逢,只要再给你糖,你便可以想起我吗?为什么,拿了糖的你,还是对我如此陌生。【四】也许是分不开的命运,我与方让卿再次绑在了一起。她为了向我索取糖果,三番几次出入我的寝宫无人敢拦。而我,开始回避她。与一位叫叶简青的女子,来往密切。方让卿总是站在远处,远远观望。在那之后,不管方让卿做什么事情,我都充耳不闻,哪怕她杀死我十匹良驹。我也不多问,只暗暗地疏远。一直到方让卿十六岁时,我接到了司星殿传来的消息。她竟然砍了宫婢的双手,在司星殿内将宫婢折磨得半死不活。我冲进去时,方让卿在喝茶,她优雅从容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抿唇一笑:“萧劼,你看一只茶杯也挺寂寞,不是吗?”“你说什么?”我愣了,看着她朝我走来。“我说,我想做你的妃子,你娶了叶简青后,我看不见你,着实寂寞。”她的手挽在我手臂上时,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麻木了。这个小女孩终于长大了,她知道用自己的资本来勾引男人,而我是她的第一个实验对象。“方让卿,你是不是疯了?你难道不知道,卜命师是不能与皇上——”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抚住了我的嘴唇。在我耳边轻声呢喃,蚀骨销魂,“可是,我爱你啊。爱到中毒,你以前喜欢我用糖来补偿我,如今我长大了不需要糖了,我想要你的爱。”听见最后的那句话时,我感觉到,我养了这么久的小丫头,她终于长大了。她站在我面前,可我却像是要失去她了,一半欣喜,一半难过。叶简青早就计算到了,方让卿她会爱我,爱到无法自拔,而我避着她,也是为了顺从她的意愿。可是现在……她站在我的身边,我又怎么能将她推开。我终究还是娶了方让卿,她借着我对她的恩宠,成为了暴戾女妃。而我,站在她的殿外,从未进去过一次。她,亦不曾来瞧我一次。那年中秋过后,我染了风寒,几日未上早朝,裹着厚厚的棉被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我知道,只要将这扇窗一打开,我就可以看见那个小小的丫头。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打开窗的力气。叶简青来取我的寿命时,我已看不清她的脸。“朕,把命付给你一半,你别再去找她的麻烦。”叶简青的手微微顿了顿,那素来不带感情的声音,竟然有了一丝怜悯。她问我:“萧劼,你知道我同她做了交易?”我点头:“我不是傻子,知道你是妖,你能与我做交易,自然也能与她做交易。”“你就当是朕求你,我这辈子没有做过几件有用的事。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拿不值钱的命,去换她无病无苦……”叶简青不再说话,她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五】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叶简青已不在我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乔渡。“你听见她喊你了吗?”他问我。我点头,在那场无边梦境里,我听见了小丫头在叫我哥哥。“那现在,你可以走上这座桥了。”乔渡伸手指了指那座桥。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桥边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人,我冲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臂:“叶简青,你可有好好照顾她?”她转过身来,我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了。这哪里是什么叶简青,分明是个男人啊。“萧劼,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这声音简直与叶简青一模一样!我问:“你究竟是谁?”“我不是妖,也不是叶简青,我是这茶水铺的老板。因为你们改天换命,所以才需要一个叶简青去阻止你。”他说,“在你的命运里,你根本没有资格当皇上。所以,你亡国才是你宿命。”我笑了,一群人为着所谓的命运折腾了那么多年,最终却败给了这个人一句话。这难道不可笑吗?“我为王时,天下兴盛,我死之时,全城哀恸。”“仅仅只是因为,我的命运没有资格当皇上,所以你们要我亡国。难道在这期间,我做得不够好吗?”他缄了口,不再言语,那样的神态像极了当初的叶简青。乔渡叹了一声:“你做得很好。”我冷笑一声,转身上桥,过了这座桥,这天下兴亡,与我有何干系?待我走至桥中央,乔渡高声喊道:“你若想与她道谢,不妨在那边等一年。”【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站在桥边变成了木雕,任凭风吹日晒,直到今日,我终于听见了声音。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的周围终于不再是漫无边际的黑色,有一道浅浅的光,带着糖果的香甜,照射进来。我终于看见了,那个曾经唤我哥哥的小娃娃。已变得亭亭玉立,穿着绯红衣裙朝我慢慢走来。“萧哥哥,我想吃绿豆糕。”她的手触碰到我脸,我一下子醒了,原来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梦。大梦初醒,山河萧萧。睁开眼,我的身边,还躺着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她用手擦着我眼角的泪。“萧哥哥,你怎么哭啦?”我笑:“方才做了一场噩梦。”“什么样的噩梦?”我摇头:“记不清了,就看见我死了,我的小哑巴哭得很伤心呢。”方让卿气呼呼地道:“胡说八道。”“我会看着你,活至百岁子孙满堂。”山河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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