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个周末清晨，我们跟脱口秀演员鸟鸟在阿那亚相遇。 鸟鸟受邀来参加理想国读者日的外国文学之夜，活动开始10个小时前，她戴着帽子出现在房间里，对我们说，“你好，我是鸟鸟”。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安定，就像在台上讲脱口秀一样。对我们而言，这是一场期待已久的聊天，我们将那些早有的疑问一个个抛向鸟鸟，得到她淡淡的幽默回应。她说自己从小说话就是这样，八岁的时候也没有童言无忌过；说“鸟鸟”的名字是高中同学起的，没什么逻辑，就这么一直用到了现在；说希望自己的人生不要大起大落，“不要大起大落的秘诀就是你不要大起”。采访的过程里，鸟鸟边抛出观点，边解构严肃，但脱口秀以及脱口秀演员存在的意义也浮现了出来，“脱口秀演员就是一些傻子在说傻话，是‘你看，世界上还有我这种傻子，所以大家也都放轻松一点’的存在”。01.“你看，世界上还有我这种傻子”看理想：鸟鸟最近在看什么书或者是影视剧？鸟鸟：这么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我在重温《神探夏洛克》，可能因为最近看了好多英式侦探剧，《玛洛谋杀俱乐部》《谜探路德维希》之类的，我很喜欢，就想看一下梦开始的地方。我一开始看的时候，具备十足的批判性眼光，剧情是有点老套的，滤镜也是那种土味复古剪辑才会用的。但如果看进去，还是能感觉到演员之间的感情流动，我以为我只在大学磕CP的时期才会沉浸，没想到看了三季以后还是看进去了。之前也没看过原著《福尔摩斯探案》，这次看完剧，我又去看原著，发现写的确实很流畅，也引人入胜，应该早点看。看理想：做脱口秀的这些年，会影响你的文学品味吗？鸟鸟：可能是寄书的出版社，影响我的文学品味。其实做脱口秀的人挺爱看书的，因为如果老上网，话题就那么些，不是说不值得批判，但可能题材不太容易产生更独特的感觉，所以看书，看点思想上的观点是有帮助的。看理想：长期浸泡在互联网上，是不是离大家的情绪太近了？鸟鸟：对，离大家情绪太近的缺点，是容易上瘾，刷到停不下来也对创作没什么帮助。网友真的很聪明，ta们经常留下超级好笑的评论，而且已经很精简了，你没办法超越ta们了，只能找一些无人探究的话题默默耕耘。看理想：这几年会觉得自己的表达欲产生了变化吗？鸟鸟：有变化，经历过不太想说的时期，最近慢慢变得有点想说了。我之所以又想说了，是因为憋不住，像人需要排泄一样，需要表达。说实话，这个事也没有那么高大上，它是人活着的一种生理需要。看理想：这种表达欲的低潮是怎样的？鸟鸟：我有试图写一个段子来讲这个事情，但我又怕听起来太矫情了，一个脱口秀演员，说自己没有表达欲，那你别上来，是吧？因为表达是有风险的，你当然可以表达，但是表达一种观点，肯定存在另外好几种观点，如果大家觉得有不同意见是件很恐怖的事情，想消灭那些观点的话，就不太适合表达；如果大家觉得，噢，还有这种蠢人，我来听一听ta是怎么想的，就比较适合表达。但脱口秀演员就是一些傻子在说傻话，是“你看，世界上还有我这种傻子，所以大家也都放轻松一点”的存在。以后如果再表达的话，我希望能比较明确地把这个状态表现出来，大家别看得太沉重。02.上开放麦是最开心的看理想：脱口秀会让你变得e一点吗？鸟鸟：一开始以为是有的，后来发现只是工作变多了，我这个人的社交就是随着工作的。但是，我心里有什么不稳定的事可以跟朋友们说了，从这个角度上说，还是偏e一点，也不是只有主动找别人出来吃饭才是e，能和别人进行某种脆弱性的沟通应该也是e的一种。MBTI刚出来的时候，我是90%多的i，今年再测已经是70%的i。看理想：明年i值会不会就是50%？鸟鸟：是，我再干两年变成李诞了（笑）。看理想：去年也发生了一个新变化，女性脱口秀演员们一起开了一档叫做《小fool人》的播客，大家时常在里面聊天，成为一个新的互相帮助的聚集地。而且这个名字很有趣，好像是你起的？鸟鸟：对，当时大家也想了一些，因为我们是一帮女孩子一起录播客，要不要主题更鲜明、更明确？但我又觉得如果主题预设的太鲜明反倒失去了一些预期违背，虽然我也不排斥那样的命名方式。“小fool人”最重要的一点是比较好笑，而我们是一帮脱口秀演员。fool不仅是作品《小妇人》的谐音，还是富有的谐音；在英语里，fool的本义是傻子，在西方文学里，愚者的形象也对应这个单词，那是一个一直在非常不协调地说实话，逗笑大家的角色。这跟我们是呼应的。看理想：在讲过的段子里，你有最满意的一个吗？鸟鸟：我自己比较喜欢的还是容貌焦虑和性格内向那两个，我那时候也对自己不满意。虽然表演风格很青涩，出梗方式有局限，都是靠文本上的预期违背，但是我现在回头看，觉得写的还挺准的，后来再写那样的都不容易。看理想：发现自己以前写过一些还不错的，后面很难再回到当初的这个巅创作巅峰上？鸟鸟：说那时候是创作巅峰也挺恬不知耻的，我就是没想到自己的创作状态还能更差（笑）。看理想：或许可以透露，你今年会不会上节目吗？鸟鸟：我不上节目，今年我只是参与编剧。能参与进来还是很开心的。第一场比赛本来就很重要，选手带着稿子来的时候也都非常急切，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以及如果你真的有一两个地方能帮到人家，是很有成就感的。看理想：今年主要做编剧工作后，你会找一些途径来释放表达欲吗？鸟鸟：上开放麦是最开心的，你琢磨这个段子的细微之处，得到观众的反馈，是非常开心刺激的。03.不大起大落的秘诀是不要大起看理想：在前几季《脱口秀大会》脱颖而出后，你成为了行业中最有名的几位脱口秀演员之一，甚至成为了一种风格的代表。这件事有给你带来任何负担或其它影响吗？鸟鸟：我觉得首先非常幸运，因为大家都在很努力地创作，但观众偏偏记住我了，能获得观众的共鸣对创作者来说是特别幸福的事。不过我觉得（名气）还是过去得挺快的。我看《巴比伦》看到最后，布拉德·皮特的那个角色（有一段戏）。看理想：一个人走去浴室的那个场景吗？（*注：《巴比伦》是一部关于好莱坞往事的电影，布拉德·皮特饰演一位过气演员，他最后在浴室自杀）鸟鸟：对，我觉得台前工作对已经非常顺利的人来说也有结束的一天，所以我试图保持一个比较平稳的心态、比较平稳的路径和比较平稳的处事方式，希望不要那么大起大落吧。不要大起大落的秘诀就是你不要大起。看理想：那鸟鸟是怎么开始接触脱口秀，并且有成为脱口秀演员的念头的呢？鸟鸟：我一开始在B站看翻译过来的脱口秀节目，那时常看的翻译有谷大白话、盖柴等等，看的国外节目就是《囧司徒每日秀》《周六夜现场》这些。后来发现囧司徒出过脱口秀专场，就顺着看下去，发现好多人都出过脱口秀专场，然后还看了一些黄子华的栋笃笑。我就觉得这是好好的艺术形式，但那时候不知道国内也有。其实那时国内已经有《今晚80后脱口秀》了，后来再通过《吐槽大会》和《脱口秀大会》第一季知道国内有脱口秀。我毕业回老家工作之后比较清闲，就有空尝试开放麦。上了几次，录了视频，我投了视频之后就被叫到上海参加训练营，然后就入坑了。嗯，感觉人生搭进来了。看理想：全职做脱口秀会变成另外一种班吗？鸟鸟：还是会的，我的良好心态只能维持上班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里我什么都能理解，大家都有难处，但两个小时以后就变成“怎么回事！”。当然，这都是我的心理活动。04.我们写着自己的小破事看理想：对脱口秀演员的采访中，很多人会问“好笑”还是“自我表达”更重要，这侧面反映了脱口秀在中国承载了观众的“嘴替”需求。你怎么看待脱口秀需要引起共鸣这件事？鸟鸟：其实国外也是这样，国外演员可能心态上比较放松，所以那边的演员里“怪人”或者观点特别奇怪的人更多。当然，脱口秀在中国因为是以综艺的形式出现在大家面前，所以大家的反馈机制可能不太一样。看理想：我们观察到有些演员会明确说自己的段子没有任何意义，纯搞笑、纯快乐，这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某种程度上说明观众希望从表演里看到观点、看到演员是怎样的人，或者说有着怎样的价值取向。鸟鸟：我的看法不一定准，但我觉得即便写纯搞笑的段子也能看出演员的某种倾向。因为每个人出梗的方式、逻辑，ta做类比的角度都是很不一样的。即便都是写一些小破事，每个人都自有风格和自有知识体系、信息渠道。所以脱口秀比较难隐藏真实的自我。看理想：对你来说，写段子的时候是当下的情绪更重要，还是近期生活体会更重要？鸟鸟：我好像没觉得这是两个事。不过当然是要首先引起我的情绪，我觉得这情绪值得写，然后我再去我的生活细节里搜索有没有更多产生这种情绪的时刻。最后段子呈现的还是生活里的细节。看理想：那么你现在去开放麦，有什么是特别想表达的吗？鸟鸟：就是生活上的主题，我觉得人需要记录自己周边的生活，因为这是我们生命历史的一部分，如果你不记录就有别人替你记录，你就好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来的。我有时候从兜里翻出来以前的东西，都会吃惊一下，原来我那时候还过这样的生活。所以我觉得，用自己能掌握的艺术门类记录下来自己的生活，本身就是非常有意义的。我不觉得脱口秀说小破事没有意义。看理想：脱口秀让你享受和不那么享受的部分是什么？鸟鸟：享受的部分占大多数，不那么享受的部分是会有一点害怕。因为有时候出梗就是要说一些傻话，如果效果不好，观众脑子里就开始想你的逻辑，想“这个人怎么这样想啊？”。如果你出梗出得好，观众就不会在意逻辑，就是笑。效果不好的时候，演员就想“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吗？我以后不做人了”，所以是这部分比较害怕吧。看理想：你比较欣赏哪一类的脱口秀演员？鸟鸟：路易·C·K我挺喜欢的，但我很难具体分类，其实我喜欢的都是商业化程度很高的演员，ta们已经非常出名，业内非常认可，不属于冷门演员。看理想：可以分享一个你印象比较深刻的路易·C·K的段子吗？鸟鸟：还挺多的。有一个是说他特别怕去小地方，有那种路边小店，你一进门店门铃就会发出“铃铃铃铃铃”的声音。进去后他会问店主，“这些东西都是你亲手做的吗？”，然后他再把这些东西扔在地上踩碎什么的，非常恶趣味和莫名其妙。但我对这个段子的理解是，在美国的那种积极文化之下，你出于礼貌被迫接受一些你觉得很无聊的东西，他在反这个社会规则。看理想：你会希望自己能写出什么样的段子？鸟鸟：这个也很难预测，其实是在演员和观众沟通的过程中筛选出大家都关心的话题。很难说是你想写什么就能写什么。看理想：观众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鸟鸟：如果ta们不笑就意味着ta们对我有点失望，可能以后我卖专场ta们就不会买我的票。好家伙，努力两小时又失去三十个观众。如果ta们笑了，我就觉得姐们儿还是能写（我是内蒙人，我也不知道我为啥说这句话，最近有点洗脑了）。会觉得水平还是在的，或者很开心吧。原来这个话题你们也关心，或者我又把你们逗笑了，我真聪明，嘿嘿。看理想：这一年有很多脱口秀演员在做专场，有一种兴盛的感觉。你有考虑过开专场吗？鸟鸟：我考虑过接商演（笑），我应该是先拼盘演一演，看看自己能创作多少，如果会出的话，还是会在小红书或者微博上宣传一下。🪽采写：汁儿、林蓝策划：看理想新媒体部配图：《脱口秀大会》《某某与我》截图封面：《某某与我》截图商业合作：bd@vistopia.com.cn投稿或其他事宜：linl@vistopia.com.cn 文章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