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约 5700 字阅 读 需 要 19 分钟在他国的土地上,能寻找到当年奥斯曼帝国的影子吗?如今,我们在埃及、约旦、黎巴嫩,沙特、叙利亚,甚至埃及、苏丹都可以找到更为久远的历史,却看不到任何关于奥斯曼人的痕迹。与其说奥斯曼帝国被当年的臣民们遗忘了,毋宁说被掩盖了。在埃及,处处都是古埃及法老们的雕塑和遗迹。埃及人虽然已经说起了阿拉伯语,信仰了伊斯兰教,却仍然以异教的古埃及为荣。商店里陈列的是图坦卡蒙(Tutankhamun)的金面具、荷鲁斯(Horus)和斯芬克斯(Sphinx)的神像,大街上处处是以拉美西斯(Ramesses)或者纳芙蒂蒂(Nefertiti)命名的酒店。这里还有埃及艳后克莱奥帕特拉(Cleopatra)游泳的海滨、温泉、亚历山大的神庙,以及萨拉丁(Saladin)建造的城堡,却看不到任何关于奥斯曼帝国的记号。对埃及人来说,臣服于奥斯曼人的历史是必须忘掉的。在约旦和黎巴嫩,人们纪念的是罗马帝国的遗迹,杰拉什(Jerash)、巴勒贝克(Baalbek)、比布鲁斯(Byblos),一个个灿烂光辉的名字让阿拉伯人陶醉不已。他们都以被罗马帝国征服过、成为奥古斯都的奴隶为荣,却从来不想回忆奥斯曼时期的事情,虽然奥斯曼时期的政策要比罗马时期宽容得多。整个中东都恰好处于遗忘期,要将对他们影响最大的帝国忘掉,仿佛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些国家之所以这么对待奥斯曼,是在不自觉间跟随欧洲的思潮。奥斯曼人不管如何宽容,在欧洲人的眼里始终是一个蛮荒的帝国。它的苏丹竟然能娶无数的老婆,这让欧洲的国王和僧侣们多么妒忌,仅此一条就足以说明它的落后。欧洲人的心态又影响了阿拉伯人,让他们也不愿意承认这个对他们影响巨大的帝国。但不管他们多么想遗忘,奥斯曼仍然是近代时期最大的霸权之一。在土耳其、黎巴嫩和埃及都可以看到地中海,这个海曾经是罗马的内海,但不要以为奥斯曼帝国的领地比罗马小,虽然它只囊括了地中海的东部,但它曾经深入到东欧的大森林中,将黑海当作了内海,同时控制了世界上最著名的几个文明发源地:埃及的尼罗河流域、中东的两河流域以及希腊半岛。它控制了世界上除罗马之外的所有圣城:耶路撒冷、君士坦丁堡、麦加、麦地那和亚历山大。埃及的地中海景色就算是它崩溃后,所有离它而去的碎片地区也并没有立刻获得安宁。实际上,从奥斯曼帝国剥离出去之后,中东的乱局才正式开幕。不管是叙利亚的内战,还是巴以冲突的恶果,以及伊拉克的独裁和混乱,其根源都可以追溯到这次权力重塑。可以说,奥斯曼帝国的崩溃是一次大地震,在这次地震中产生了诸多中东国家,但地震之后,各个国家的领土和边界如此混乱,这必然造成无数的余震,一直持续到今天。奥斯曼帝国对中东的统治带着世俗和神权的双重色彩,苏丹既是世俗的统治者,也拥有哈里发的称号。“哈里发”这个称号来自先知穆罕默德之后建立的阿拉伯帝国。所谓哈里发,最初被认为是先知在俗世的继承人,负责管理人间事务;后来,哈里发不仅管俗世,也成了宗教领袖。古老的阿拉伯帝国被蒙古人毁灭,最后一个哈里发被蒙古人杀死,伊斯兰的宗教权威也逐渐转移到了土耳其人手中。奥斯曼帝国在征服埃及的马穆鲁克王朝(Mamluk)后,它的苏丹给自己加了一个“哈里发”的称号,成为集宗教和世俗权威于一体的统治者。奥斯曼人崛起,恰逢原来中东的霸主阿拉伯人处于四分五裂的衰落期。当年伟大的倭马亚和阿拔斯王朝早已成为过去,阿拉伯人再次回到了崛起之前的原始状态。在奥斯曼统治下,阿拉伯人虽然成了被统治民族,却拥有较大的自主权,甚至还获得了不少好处。由于帝国疆域广阔,他们可以方便地在帝国内迁徙,善于经商的阿拉伯人借此保持了经济上的独立性。如今,一个阿拉伯人想从伊拉克进入以色列,简直比登天都难;叙利亚的难民在黎巴嫩受到种种刁难和欺辱;阿拉伯被分割成无数的小块。但在100多年前,根本没有约旦、伊拉克、巴勒斯坦、以色列、叙利亚这些国家,有的只是一个大的奥斯曼帝国。阿拉伯人的心目当中,也只有一个阿拉伯,而不是数个边界明确的小国。埃及达哈巴亚喀巴湾的红海。对面就是沙特阿拉伯。由于沙特没有旅游签证,许多人只能远远地望一望它,却无法接近唯一边界明确的地区是埃及。埃及的统治者虽然名义上臣服于奥斯曼苏丹,但从拿破仑战争之后,就几乎是独立地行使统治权。埃及的统治者还采取了和英国交好的政策,不知不觉间成了英国的保护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英国人为了对抗奥斯曼,试图寻求阿拉伯人的支持,唤醒阿拉伯人光荣的过去,让他们意识到:在一个突厥人的帝国内部苟活,是阿拉伯人的悲哀。这种宣传是阿拉伯人试图遗忘奥斯曼帝国的原因之一。宣传之外,英国人还在阿拉伯人内部寻找地方势力进行合作,鼓动他们起来造反。除了英国已经控制的埃及之外,当时阿拉伯世界的领袖主要是两个家族:一个是位于半岛内陆地区(内志,Nejd)的沙特家族,另一个是位于圣地汉志(Hejaz,现在属于沙特阿拉伯)附近的哈希姆家族。在战争之前十几年,沙特家族的领袖伊本·沙特(Ibn Saud)刚刚夺取了利雅得,正处于需要巩固的时期。英国人敏锐地觉察到他需要钱,于是立即提供了一笔年金,获得了沙特家族在战争中的忠诚。哈希姆家族则更加棘手。和沙特家族相比,这个家族的历史更为悠久,一直把阿拉伯人的荣誉视为第一要务。哈希姆家族控制的土地也更有战略意义。圣地麦加和麦地那所在的地方叫汉志,这个地方如今属于沙特阿拉伯,但在一战时期,却是哈希姆家族的领地。哈希姆家族家长侯赛因·本·阿里(Hussein bin Ali,Sharif of Mecca)获得了奥斯曼帝国的任命,成为汉志总督。但这位汉志总督并不感激奥斯曼苏丹,他已经意识到,阿拉伯人需要脱离奥斯曼人的统治,建立属于阿拉伯人的国家。当英国人来联合侯赛因·本·阿里时,他乘机提出,只有英国人帮助阿拉伯人建国,双方才能联合。根据协商,到战争结束后,英国人支持阿拉伯人脱离奥斯曼统治,建立一个统一的阿拉伯国家。这个阿拉伯国家包括阿拉伯半岛的一部分和伊拉克、叙利亚、巴勒斯坦等地,北到阿勒颇(Aleppo),南到波斯湾,东到伊朗边境,只有一些已经存在的小国,如科威特、也门、阿曼,以及若干叙利亚城市可能不包括在内。侯赛因·本·阿里是战略眼光一流的政治家,他从一开始就试图建立统一的政权。如果按照他的设想,能够把整个中东的阿拉伯人统一在一个政权之下,也许真的可以避免未来的百年战乱。除了他本人以外,他还有几个能干的儿子来帮助他实现梦想,他们分别是阿里(Ali)、阿卜杜拉(Abdullah)和费萨尔(Faisal),后来分别成了汉志、外约旦和伊拉克的国王。但不幸的是,侯赛因·本·阿里的谈判对手却是英国人。他以为英国人会像阿拉伯人一样守信用,但这个看法落空了。对于伊斯兰世界来说,承诺是无比重要的,一旦承诺,就必须遵守。即便到了现在,阿拉伯人仍然遵循着与古代一样的原则:不管是做买卖还是谈政治,在谈判的过程中吵架是正常的,可一旦达成协议,做出了承诺,哪怕是口头承诺,也必须无条件履行,否则就会受到安拉的惩罚。但英国在政治实践中,慢慢地形成了另一套规则:只要没有成为双方签字的正式条约,任何谈判时的协定、个人的口头承诺等,都不承担强制履行的义务。在将侯赛因·本·阿里争取到反抗奥斯曼人的行列后,英国政府却并没有将他的要求当回事,转手将整个叙利亚许诺给了法国,并许诺给犹太人在巴勒斯坦的定居权,加之英国人要利用沙特家族牵制侯赛因,不可能将双方的领地合并。这些相互冲突的约定使阿拉伯人所居住的地区不仅没有联合,反而被切成了小块。当战争结束后,随着对奥斯曼帝国的切割,埃及完全摆脱了奥斯曼的宗主权,成了英国的盟友和属国。埃及阿拉曼英联邦士兵墓葬群。第二次世界大战让埃及产生了民族、民主等思潮,最终诞生了纳赛尔革命沙特家族所控制的阿拉伯地区也在继续走自己的道路,只是那时的沙特阿拉伯还没有现在这么大,不包括汉志地区,只有半岛北部广大的沙漠地带。在中东地区几乎没有影响力的法国,按照约定也派出部队进入了叙利亚,从英国军队手中接过了控制权。在此基础上,法国再次将叙利亚拆开,分成了大黎巴嫩和叙利亚两部分,这个地区进一步碎片化。亚历山大石棺和游客。这座石棺发现于如今黎巴嫩的城市西顿。在发现时,整个黎巴嫩都属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所谓大黎巴嫩,是相对于原来以黎巴嫩山和沿海为中心的黎巴嫩地区(可以称为小黎巴嫩)而言的。与阿拉伯其他地区不同,小黎巴嫩是一个以基督教马龙派和伊斯兰教德鲁兹派为主的地区。马龙派是天主教会的一个分支。在4世纪,一位叫马龙的圣徒(St. Maron)在叙利亚地区建了一座修道院,吸纳了数百名弟子。在他死后,这些弟子依托修道院,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派别。这个派别坚持一性论,即基督的神性和人性是统一的,是不可分割的。这和主流的基督教所持的观点(基督具有人神两性)背道而驰,因此受到了主流教派的指责。之后,马龙派干脆选举了独立的大主教,游离于罗马和君士坦丁堡之外。随着阿拉伯的征服,马龙派这个孤立的基督教派别在叙利亚和黎巴嫩的土地上默默耕耘,一直保持到了今天,并在小黎巴嫩占了人口多数。在小黎巴嫩,除了基督教马龙派之外,还有一小部分东正教徒。而穆斯林则大部分来自一个特殊的派别——德鲁兹派。从根源上来说,德鲁兹派属于什叶派的一支,但在教义中充满了神秘主义的气氛。当然,在叙利亚的任何教派,不管是基督教还是伊斯兰教,都掺入了太多的神秘主义。这些神秘主义或来自希腊哲学,或来自波斯的拜火教。再加上德鲁兹教徒奇怪的装束(每个男人都戴一顶圆筒小帽),不管是正统的什叶派还是逊尼派,都认为这个派别有些另类。黎巴嫩教派的多样性。伊斯兰女孩和基督徒女孩一起上学,合影到了19世纪,在奥斯曼统治下,小黎巴嫩发生了若干次教派冲突。马龙派和德鲁兹派大打出手,引发了外部的干预,最终,一个由马龙派、德鲁兹派、东正教徒和其他几个小派别组成的行政会议掌管了行政权。到法国人接手叙利亚时,法国人希望加强对这个小黎巴嫩地区的控制。从地理位置上来说,由于挨着地中海,拥有良港,它的战略价值要比叙利亚其他部分大得多。但这个地区也是最难管理的一个地区,因为这里已经有了强烈的自治意识,在行政机构里,基督教马龙派也过于强势。如果一个派别过于强势,它就会骄傲自大不听话。法国人决定进行合纵连横来对付它。法国人的方法是:将叙利亚其他一些伊斯兰教占多数的地方划归给小黎巴嫩,这些地方在小黎巴嫩和叙利亚边界附近,几百年来一直从属于大马士革,以逊尼派和什叶派穆斯林为主。这就是大黎巴嫩的来历。大黎巴嫩包括贝鲁特,也包括北方的的黎波里、南方的泰尔和西顿,加上贝卡谷地和巴尔贝克,这些地方构成了现代黎巴嫩的疆域。黎巴嫩是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从海上看陆地,楼房林立,平地稀缺随着黎巴嫩的扩大,逊尼派人口陡然间增长了八倍,什叶派人口增长了四倍,马龙派的优势地位被削弱了。穆斯林的地位上升,但相对于基督徒,仍然处于微弱劣势。法国人的做法把黎巴嫩变成了世界上宗教结构最复杂的国家。在1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马龙派、东正教徒、德鲁兹派、逊尼派、什叶派以及其他小教派林立。它们本来并不属于同一个国家,却被法国人强行合并在一起,为将来的冲突埋下了火种。这次划界还在黎巴嫩和叙利亚之间留下了纷争的隐患。叙利亚一直对领土损失耿耿于怀,并以此为借口,在危机时干涉黎巴嫩政治。而除了黎巴嫩之外的其余叙利亚地区也被分成了三部分。法国人采取了分而治之的策略,直到他们最后因为控制不住局势而撤出时,叙利亚三区才又合并为一个国家。同时,原本属于叙利亚的安塔利亚(Antalya),由于土耳其的阻挠,没有回归叙利亚,而是在法国人的默许下划给了土耳其,这给土耳其和叙利亚之间的争端留下了伏笔。在法国的影响下,两个并不存在的国家被创造出来,并留下复杂的宗教问题,造成了百年争端。在叙利亚的南方和东方,则是英国主导的几个国家。英国人的策略是:在托管的土地上建立当地人的政权,形成新的国家。这些国家虽然交给了当地人,在经济上却服务于英国人,在政治上依靠英国政府的帮助,构成一种特殊的关系。100年前,世界上既没有伊拉克,也没有约旦、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但英国人说了声“变”,这些国家就出现了。当法国人占领叙利亚时,阿拉伯的民族主义者曾经做过一次抗争。奥斯曼帝国的汉志总督侯赛因·本·阿里和他的儿子们曾经与英国人合作反抗奥斯曼帝国。他们得到过英国人的许诺,要建立统一的阿拉伯国家。当英国人食言后,哈希姆家族决定撇开英国人单干,领头的是这个家族的费萨尔亲王。趁战争刚结束,法国人还没有派军队过来时,他组织武装力量,占领了叙利亚的西部地区,并宣布建国。费萨尔自任叙利亚的国王,他的哥哥阿卜杜拉被封为伊拉克地区的国王。但是,随着法国人根据英法约定占领叙利亚,费萨尔却在犹豫不决中放弃反抗,撤出了叙利亚。由于费萨尔曾是英国的盟友,英国人决定给费萨尔以补偿,从剩余的阿拉伯地区中分离出伊拉克作为一个国家,立费萨尔为伊拉克国王。而原本被宣布为伊拉克地区国王的阿卜杜拉是费萨尔的亲哥哥,英国人为了安慰他,也分给他一块土地——外约旦。所谓外约旦,原本是巴勒斯坦的一部分,由于犹太人纷纷迁往巴勒斯坦地区,英国人为了便于管理,将巴勒斯坦以约旦河为界划成两部分,约旦河以西地区为犹太人的移民区,而约旦河以东地区则单独成立国家,称为外约旦,也就是现在的约旦哈希姆王国。与黎巴嫩和叙利亚类似,约旦和伊拉克的边界也不是历史的产物,而是人为造成的。在约旦和伊拉克之间有大片的沙漠地带曾经属于叙利亚,但是,英国人在伊拉克有油田,为了从伊拉克铺设输油管道通往地中海,英国从法国手里索取了一部分沙漠地带,约旦和伊拉克连接在了一起。约旦的民族关系相对简单,以逊尼派为主。而在伊拉克则变得非常复杂,虽然王室是逊尼派的,但是人口以什叶派为主。什叶派主要居住在南方,逊尼派在北方,除了这两派之外,伊拉克北部山区还有另一个民族——库尔德人。库尔德人与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都不同源,而是属于更早的印欧人。当数千年前,雅利安人从中亚草原迁移到伊朗、印度、土耳其,形成波斯人、印度人、赫梯人的时期,库尔德人就存在了。他们和欧洲人的血缘比和阿拉伯人的血缘近得多。库尔德人主要居住在土耳其东部、伊拉克和叙利亚北部山区。当土耳其被瓜分时,库尔德人也想和阿拉伯人、亚美尼亚人、格鲁吉亚人一样,单独建立国家,但由于他们政治影响力太小,呼声没有人听。于是,库尔德人分布在土耳其、伊拉克、叙利亚、伊朗的边境地带,至今仍然没有独立的国家。就这样,奥斯曼帝国这个统一的国家解体了,而哈希姆家族建立统一国家的理想也没有成为现实,中东曾经较为简单的民族结构被几条不规则的边界划成了碎片,在这些碎片上建立起众多的小国。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几大势力角逐的结果,一切都没有考虑全面,中东就在一种随意性之中走向了未来。但这仍然不是最复杂的,因为还有犹太问题……——摘选自《穿越百年中东》作者郭建龙内容已获授权END编辑 | 胡心雅 主编 | 周斌校对 | 彦文“在看”的永远18岁~ 文章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