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约 4600 字阅 读 需 要 15 分钟隆庆元年(1567),曾在嘉靖一朝主政二十年之久的严嵩,在贫病交加中去世。作为嘉靖一朝最大的权奸,其下场无疑是大快人心的,但也不禁让人产生疑问,以老奸巨猾著称的严嵩,为什么不提前去结纳当时嘉靖的长子,也就是未来的明穆宗——裕王朱载坖(jì),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呢?“龙不相见”,皇权体制的刚性约束嘉靖帝朱厚熜的即位,对于明代政治而言,是一场“意外”。明武宗朱厚照早早去世,没有留下子嗣,才使得兴献王之子朱厚熜能以藩王之位入京即位。朱厚熜即位后,通过“大礼议”等一系列措施,将权力集中到自己手上。但在储君一事上,嘉靖帝也经历了不小的麻烦。嘉靖十三年(1534),嘉靖帝长子朱载基出生,但两个月后夭折。而嘉靖帝宠幸的道士陶仲文则提出了“二龙不相见”的理论,也就是说皇帝是真龙,储君则是潜龙,二龙相见,必有一伤。这个说法,从科学上来讲,完全是无稽之谈;但从政治上看,却也颇有道理——只有老皇帝死了,储君才能成为真正的皇帝。不过此时的嘉靖帝,对于这个理论,也是半信半疑。嘉靖十五年(1536)十月,嘉靖帝次子朱载壡(ruǐ)出生,三个月后三子朱载坖出生,紧接着四子朱载圳出生。此后三年,嘉靖帝又添了四个儿子,可惜都没有活过三岁。嘉靖十八年(1539),嘉靖帝立次子朱载壡为太子,同时封三子朱载坖为裕王,四子朱载圳为景王。但是好景不长,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仅十四岁的朱载壡病逝。此时,严嵩刚刚成为内阁首辅五年。而庄敬太子朱载壡薨后,嘉靖帝对“二龙不相见”的理论开始深信不疑,迟迟不立太子,此时嘉靖帝只剩下两个儿子:裕王朱载坖、景王朱载圳,两个儿子都住在京师,储位悬而未决。对身居高位的大臣而言,皇帝是现在,储君是未来,要在两者之间掌握平衡,并非易事。要么完全不参与立储之事,如电视剧《知否》所言“做个纯臣”。要么就完全忠于皇帝,全心全意讨好皇帝,不顾及储君感受,如清代之和珅,乾隆朝时尽享荣华富贵,而乾隆帝一死,立刻被抄家清算。再或者,就是投资未来,辅佐储君,等待储君即位,握有从龙之功,但是稍有不慎,就会被皇帝猜忌,死于非命。而在嘉靖朝,第三条路绝非明智之举——因为嘉靖帝不仅不立太子,甚至打压自己的儿子。裕王之母杜康妃去世,嘉靖帝令“葬仪从简”,此后裕王长子、妻子,相继在高压之中离世,裕王府人心惶惶。相比之下,第四子景王朱载圳倒是更受喜爱一些。但是任何大臣结交藩王,在嘉靖帝眼里都是大忌。嘉靖三十一年(1552)、三十五年(1556)两次大狱,皆以“潜通东宫”为词,杖杀、流放数十人。严嵩若示好于裕王,必触帝之所忌,立招不测之祸。“君王走狗”,严氏权力结构之依附性相比于“二龙不相见”所代表的皇帝与储君的权力矛盾,严嵩不纳结裕王,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严嵩非常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权力,全部来自于皇帝的青睐。哪怕其在十几年的时间里构筑了一张巨大的政治网络——严党看似权力滔天,严世蕃(严嵩之子),赵文华无法无天,但只要皇帝想要收拾他们,他们就会顷刻瓦解,绝无回旋余地。自“大礼议”以来,嘉靖帝就给了首辅充分的权力,但一旦首辅权力过重,威胁到自己,又会迅速撤换。在“大礼议”期间,与嘉靖帝“亲密无间”的张璁,就因跋扈,被工科给事中陆粲弹劾“罔上行私,专权纳贿,擅作威福,报复恩仇”,嘉靖帝趁机斥责其“肆意妄为,负君忘义,自取多愆”,并令其归家反省。为了制约首辅,嘉靖帝往往还扶植竞争对手。张璁任首辅时,嘉靖帝扶植夏言;夏言当首辅时,嘉靖帝扶植严嵩;等到严嵩陷害夏言将其诬死,坐上首辅的位置,嘉靖帝又搬出了徐阶。只不过严嵩严世蕃父子在十几年中都能持续讨得皇帝的欢心,才能持续掌权。事实上,不仅严嵩明白这一道理,夏言、徐阶都知道这个道理,因此嘉靖朝的首辅在大部分时间里,不像国家的宰执,而像皇帝的奴仆,他们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哄皇帝开心。首辅一职,并非像嘉靖帝说的:“此官虽无相名,实有相职。”国家的大政方针,实际上都来自于沉迷修仙的嘉靖帝,诚如《国榷》中所言:“揽乾纲如(嘉靖)帝者,几何人哉!国朝中亦惟高文及帝数君耳。以故大张弛、大封拜、大诛赏,皆出独断,至不可测度。辅臣有所与,亦从臾之,或揣摩捭阖之耳。”因此,严嵩看起来任首辅二十年,权倾朝野,无人能与之相比,但实际上这些权力全部来自嘉靖帝。严嵩作为内阁首辅,其手上的权力并非传统叙事中能与“君权”相抗衡的“相权”,而是君权的变体。在这种情况下,严嵩是绝不会忤逆嘉靖帝的心意,去结交裕王的。另一方面,等到嘉靖帝属意裕王继承大统时,也就是严嵩被“准许”讨好裕王时,也已经失去了结交裕王的机会。嘉靖二十八年(1549)庄敬太子去世时,嘉靖帝还有裕王和景王两个儿子。相比之下,聪明伶俐的景王比老实呆板的裕王要讨喜得多,而且景王之母卢妃陪在嘉靖帝身边,亦可施加影响。加上嘉靖帝给予两个儿子的礼仪是相同的,当时有众多准备投机的大臣,都看好景王即位,因此暗中给予景王金钱,而嘉靖帝还持默许态度。相比之下,裕王则可怜得多,不要说“政治献金”,连本来应得的赏赐,都要通过贿赂严世蕃才能获得。裕王心中一定是有万分委屈,却又不得不忍。转变发生在嘉靖三十一年(1552),这一年,嘉靖帝终于陆续给裕王配备了高拱、张居正等讲官,而这一年,徐阶也进入内阁。这些人,都是裕王的支持者,也是未来的国之栋梁。而真正的转机则是在嘉靖三十九年(1560),这一年,前左中允郭希颜散播谣言,说严嵩要扶持景王成为储君,谋害裕王。郭希颜试图以此逼迫嘉靖帝立裕王为储君。嘉靖帝震怒之下,将郭希颜处斩,但为了平息舆论,还是让景王前往湖广德安府(今湖北安陆)就藩,留在京师的裕王,优势大大增加。可此时严嵩就是想去结交裕王,也不为徐阶、高拱、张居正等清流所容,反而会进一步失去嘉靖帝的信任,因此严嵩也不会在此时去结交裕王。值得一提的是,严嵩在嘉靖四十一年(1562)倒台,两年之后,景王朱载圳病死。而在嘉靖朝的最后两年,裕王已经是事实上的储君,严嵩却再也不可能通过结交储君来翻身。“一意媚上”,个人政治理性之选择除了以上两点客观因素,还有一点主观因素,那就是严嵩个人的政治特点,也决定了严嵩不会讨好裕王来为自己牟利。严嵩并非一开始就是以老奸巨猾的面目示人的。严嵩年轻时,是一位青年才俊。将其列入《奸臣传》的《明史》言其相貌:“长身戍削,疎眉目,大音声。”严嵩少年时刻苦读书。弘治十八年(1505),25岁的严嵩就考取进士,位列二甲第二名。严嵩凭借优秀的成绩被选为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三年之后,严嵩父亲去世,一年后其母亲也去世,严嵩归家守孝,读书于钤山。此时严嵩才名初现,李梦阳等文坛大家都对其赞赏不已。严嵩将诗文编为《钤山堂集》,后世对其文学价值评价颇高。那么,为什么到了《明史》里,严嵩的形象最后就成了“嵩窃政二十年,溺信恶子,流毒天下,人咸指目为奸臣”呢?无疑是其经历造成的,而这种经历对人的影响,与其说是改变,不如说是塑造。严嵩中试时是弘治年间,明朝政治尚属清明,而历经正德年间的黑暗政治,尤其是当时的阁臣焦芳叫嚣“他日毋得滥用江西人”等事件后,严嵩对于为官之道的认识也有了变化。正德年间,仕途无望,其尚可借读书之名隐居不仕。到了嘉靖即位,重回官场的严嵩在朱厚熜身上嗅到了机会。嘉靖十五年(1536),回到北京的严嵩由南京礼部尚书升任礼部尚书。此时“大礼议”事件已经基本结束,但是朝中仍然有反对的声音。嘉靖十七年(1538),嘉靖帝想把生父兴献王上庙号称宗,移入太庙之中祭祀。这一行为遭到了朝中大臣的反对,这其中就有礼部尚书严嵩。但是当嘉靖帝因反对的声音而发怒时,严嵩立刻更改了原先的立场,不仅认同皇帝的主张,而且“条划礼仪甚备”。凭借忠于嘉靖帝的表现,严嵩得到了皇帝的青睐。尝到甜头的严嵩就此走上了“柔媚之臣”的道路。《明史》言此事过后,严嵩“自是益务为佞悦”,等到其斗倒夏言,大权在握,更是“惟一意媚上,窃权罔利”。对于嘉靖帝而言,严嵩贵在识时务,也就是会察言观色,他不仅能揣摩上意,更能够按照皇帝的意思去执行命令。相比之下,同样是依靠“大礼议”事件升迁的张璁、夏言,在身居高位后无一不表现出高傲的一面。两相比较之下,严嵩无疑是更好用的。所以《明史》中言严嵩经常以微言“触帝所耻与讳”以及“以是移帝喜怒,往往不失”。严嵩的政治逻辑,不是为国家未来布局,而是即时回应嘉靖需求。了解了这一逻辑,就不难理解严嵩在处理裕王事务中的种种表现。因为嘉靖皇帝对裕王“爱搭不理”,对于裕王的婚事、裕王的赏赐,通通可以敷衍了事,而当以徐阶为代表的“清流”们为了维护“法统”,让嘉靖帝立年长的裕王为储君而争得头破血流时,严嵩则选择置身事外,不作额外的斗争。严嵩并非是因为支持景王而苛待裕王,只是根据自己的政治逻辑,追随皇帝的脚步罢了。而另一方面,就是严嵩本人贪婪的本性。如果严嵩只是一个一味媚上的权臣,那也就是个佞臣,而非奸臣。严嵩上台以后,疯狂牟取私利:严嵩与其子严世蕃生活奢侈,严嵩一党也利用权力大肆贪腐,且置国家利益于不顾。总的来说,严嵩做事除了不违逆圣意外,归根结底是要给自己牟取利益。那么在结交储君一事上,不管是裕王还是景王,“预附储君”之预期收益极不确定,毕竟很难确定谁才是皇帝真正属意的人,虽然景王表面看起来有些许优势,但裕王毕竟年长,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未必能带来收益;但是参与立储,惹怒皇帝的现实风险却能立即兑现。所以综合来看,理性选择自然是全力供奉当朝皇帝,以保旦夕之安。综上,严嵩之所以不提前结纳未来新君,并非认知不足,而是嘉靖朝特殊的皇权结构与严氏政治生存策略之必然结果。 参考文献:1、[明] 《明实录》,台北: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2、[清]谈迁:《国榷》,中华书局,1958。3、[清]张廷玉:《明史》,中华书局,1974。4、杨东静:《明清戏曲小说中的严嵩形象研究》,河北师范大学2010年硕士论文5、李龙:《严嵩内阁阁权研究》,西北师范大学2011年硕士论文。6、黄文敬:《明嘉靖时期的文人与党争》,浙江大学2012年硕士论文。*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END作者 | 赵旭腾编辑 | 胡心雅 主编 | 周斌排版 | 刘是琪(实习)校对 | 古月国历好物进击的士族旁落的皇权跨越五百年的权力对抗史国民历史读物《国家人文历史》专业团队最新力作展现士族潮起潮落的史诗级历史画卷点击下方封面,即可购买↓↓↓“在看”的永远18岁~ 文章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