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语言优美,情感丰盈,意象新鲜,但有时晦涩难解。从阅读角度看,“晦涩”是现代诗最明显的特征之一。然而,这晦涩无论是源于特定的表现方式,抑或对诗之新奇的追求,还是对“何以为诗”的定位,一首好诗不可能仅表现在晦涩,而必须值得深入阅读,让读者在认知与想象的主动参与中,发现晦涩中那复杂的诗意,充裕的内涵。“诗人读诗”栏目邀请几位诗人,每周细读一首现代诗。这样的细读是一种演示,更是一种邀请,各位读者可以从中看到品味现代诗的一些方法及其自由性,进而展开自己对现代诗的创造性阅读。第十三期,我们邀请诗人桑克,和我们一起赏析亨里克·诺德布兰德的诗《科索沃战争笔记》。撰文 | 桑克亨里克·诺德布兰德(Henrik Nordbrandt,1945-2023),丹麦著名诗人、小说家、散文家。2000年以诗集《梦桥》获北欧最高文学奖北欧理事会文学奖,2014年成为丹麦文学院院士。其作品被译成多国语言出版,被公认为是当代欧洲及全世界最重要的诗人之一。本期诗歌科索沃战争笔记作者:亨里克·诺德布兰德译者:柳向阳在地下室,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发现,是因为我戴着太阳镜。当我终于摘下太阳镜,一阵怒火,把它们扔到了一旁。现在我坐在这里,大海一片模糊因为我戴着阅读镜。我甚至无法读我写的东西因为阳光太强。我因为固执而一直戴着阅读镜,没有什么力量会让我到地下室,去寻找我的太阳镜。这是我的生活。人类的生活。所以,战争继续。诗歌细读没有选柳向阳译的路易斯·格丽克的诗,一是因为评析它们的机会多的是,二是因为柳向阳译的亨里克·诺德布兰德的短诗《科索沃战争笔记》有必要成为优先级。大家是否还记得科索沃战争是哪一年的事儿?肯定有一部分人已经忘了。这一部分人里一定包括我。如果不是再次读到亨里克·诺德布兰德的这首诗,再加上我又现查又现卖的话,我也会以记忆衰退为理由把这事儿黑不提白不提地搪塞过去了。根据百度百科的说法,科索沃战争的“持续时间是从1999年3月24日至6月10日,共计78天”,后果是“造成南联盟1800多人丧生,6000多人受伤,近百万人沦为难民”。根据维基百科的说法,科索沃战争的时间是“1998年2月28日至1999年6月11日”,共计多少天自己算吧。后果是这样的,“根据2015年更新的《科索沃记忆之书》,自1998年1月1日至2000年12月,科索沃冲突共造成13535人死亡或失踪……截至2019年,该书已更新总数为13548人。”对这场局部战争,当时的支持者和反对者都是很多的。丹麦诗人亨里克·诺德布兰德把自己对这场战争的态度全都写到了《科索沃战争笔记》这首短诗里。从表面看起来,诺德布兰德没有直接去写战争本身,当然他也没有像爱尔兰诗人帕特里克·卡文纳那样去写战争中阳光明媚的缝隙,他似乎只是写了某人在战争期间的日常生活片段。核心是两种眼镜,但是我总觉得诗人的态度是非常鲜明的。我猜测柳向阳的中译本是从英译本转译过来的,而英译本可能是由汤姆·萨特利(Thom Satterlee)翻译的。我个人认为,两个译者把诺德布兰德对战争的态度全都完整地表达出来了。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韦列夏金画作《被遗忘的》“在地下室,我什么都看不见”。这一句是说地下室太黑了。但是诺德布兰德在第二行诗里直接点出了“看不见”的原因。“我发现,是因为我戴着太阳镜”。太阳镜也就是墨镜或者黑眼镜,戴上它看什么都是暗色的。如果在本来就昏暗的地下室里还戴着太阳镜,很容易就以为自己失明了。这种让人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当然让人非常愤怒。而当摘掉太阳镜扔掉太阳镜的时刻,这个人的心里一定充斥着“一阵怒火”。是啊,原因让人生气,现状让人生气。这可能就是诺德布兰德的态度——黑暗让人愤怒。“现在我坐在这里”。“这里”是哪里?根据后续文字,我们知道“这里”应该是海边,而大海是什么样子呢?“大海一片模糊”?“大海”为什么“一片模糊”?是“因为我戴着阅读镜”。逻辑清晰。整首诗的逻辑极其清晰。“阅读镜”应该就是老花镜。像我这种又近视又老花的人深知没有老花镜就会造成阅读的困难。戴着老花镜看书是清晰的,但是看远处的大海就是模糊的。太阳镜和阅读镜只是实写而没有任何象征和隐喻的成分吗?当一个诗人否认这一点的时候,我立刻就产生了怀疑。然而“我”戴着老花镜,却仍然“无法读我写的东西”。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阳光太强”。人类的麻烦事儿可真多啊。在大太阳底下应该戴太阳镜,结果却是戴着阅读镜;在地下室里或许可以戴一戴阅读镜,结果却是戴着不应该戴的太阳镜。事情全都颠倒了。这是在暗示着或者隐喻着什么吗?我想到了什么又不想直说。原因可以一直这么探讨下去。因果关系着因果:“我因为固执而一直戴着阅读镜”,戴阅读镜的原因是固执,但是固执的原因又是什么呢?个性。顽固不化。固执己见。特立独行。一根筋。我想到的只有这些。“没有什么力量会让我/到地下室,去寻找我的太阳镜。”我需要太阳镜,但是我没有去找或者去拿太阳镜的动力。我——躺平了。这不仅是“我的生活”,也是“人类的生活”。全人类——躺平了。果真如此吗?还是说我们应该怀疑太阳镜为什么会一直在地下室里(暂时忘掉诗的第一节)呢?也许就是因为上面这三节,诺德布兰德才得出了一个震撼人心的结论:“所以,战争继续。”在两种眼镜的转换中,我们似乎明白了诺德布兰德对战争的态度,更明白了他对战争继续进行下去的原因的探讨逻辑。这种探讨过程是日常性的,但又是充满着隐喻性的。甚至可以这么说,是日常生活的某些具体做法导致了战争的继续存在。这么说就有点儿深刻了。事实也是如此。如果不是人的话,武器们自己是不会参加战争的。相关阅读《莱斯博斯的玫瑰》作者:亨里克·诺德布兰德译者:柳向阳版本:广西人民出版社 2023年10月回顾上期本文为独家原创文章。作者:桑克;编辑:张进;校对:赵琳。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最近微信公众号又改版啦大家记得将「新京报书评周刊」设置为星标不错过每一篇精彩文章~🌟2024书评周刊合订本上市!点击书封可即刻下单点击“阅读原文”了解《新京报·书评周刊》2024合订本详情 阅读原文 文章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