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牧笛|铁流逝世周年纪:从坎坷传奇到水榭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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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9月,铁流先生在成都青城山医院安详离世,享年92岁。这位本名黄泽荣、笔名晓枫的世纪老人,用一生诠释了何谓“坎坷与传奇”——从热血青年到反右囚徒,从劳改犯到文化老板,他的故事,是中国现代史中一粒微尘的史诗。CDT 档案卡标题:铁流逝世周年纪:从坎坷传奇到水榭归隐作者:张国庆发表日期:2025.10.31来源:微信公众号-伊甸牧笛主题归类:铁流CDS收藏:公民馆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1933年,铁流生于四川成都一个寒微之家,幼年失怙,饱经忧患。17岁那年,“天下已定蜀未定”的成都,终于迎来了改弦更张的时刻,随着新旧政权的更迭,土改运动随即地在川西如火如荼地展开。读过几年私塾的铁流,能说会写,很快就被土改工作队看上,成为稚气未脱的革命者。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大都怀有“时间开始了”的憧憬,青年得志的铁流,工作自然十分卖力,他先后担任过土改工作组组长、工作队队长、成都市委秘书等职。1956年,铁流被调入新创刊的《成都日报》任记者,倚重这一传媒平台,根正苗红的铁流很快就成为成为红色中国培养的“第一批工农作家”。铁流那时英气勃发,笔耕不辍,出版过《生活在前进》《风水树》等作品集,总计近30万字,以文字书写新时代的理想。文人风骨在于独立思考,上不媚权贵,下不欺弱小。事业原本顺风顺水的铁流,行在起伏不定的政治风浪中,虽说笔下有剑,心里有火,但他总是竭力遮掩自己的立场观点,力图在四平八稳中做个顺势而为的老好人。这种“二元思维”,常常在铁流内心骚动难安。他十分清楚,自己原本就是一枝带刺的玫瑰,气候温和就静悄悄绽放,摇曳起来却能刺破时代和人心。事发比铁流预料的还快,时代尘埃很快就成为压在他身上的大山——在那场“引蛇出洞”的反右运动中,思想上紧跟形势的铁流却意外地栽了大跟斗。1957年注定是铁流滑铁卢的一年,他因小说“给团省委的一封信”而走向命运的断崖。因文中“不合时宜”的批判性,成为他“含沙射影攻击这攻击那”的罪证。不久,这位浪漫主义文青就被重重按倒在地,头上还被扣了顶右派分子的高帽。革命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铁流还没能为自己争来辩护的机会,人生就开启了长达23年的监禁与劳改,自由从此被铁丝网与高音喇叭撕成了碎片……23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小青年变成中年大叔,也足以磨掉所有人的棱角,成为弯腰、低头、认命的顺民。可铁流咬着牙,在风雪里站着,像一棵老树,根扎在冻土里,枝头却向着天。他可以检讨,可以被批斗争,但就是不认错,不认罪,不认命。他总是唠叨:“我就是说了几句真话,真话不该有罪啊!”1980年,铁流的冤案平反昭雪,他得以重回文化岗位。那时的中国,政治小阳春下,思想冰封的河床开始解冻。已近天命之年的铁流意气风发,准备甩开膀子再大干一场。但时代的环境诱因已然嬗变,本来靠作品说话的文化行业,铁流却因着英语与计算机考试连续多年未达标,职称始终原地踏步。他的遭遇引发了社会对职称评审制度的广泛质疑。天上无雨地下旱,过不了日子另打算。那时全社会叫得最响的口号就是“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铁流盘算下自己的人脉资源,老夫聊发少年狂,心想何不下海试试?经过23年的牢狱之灾,虽说人老了、头发白了、背也开始驼了。但铁流心里那团火还在,眼睛也仍是亮的。像他这样脑壳打得转的文化人,把握商机的能力比普通人要强很多。上世纪80年代初,铁流开始在成都春熙路练摊,主要卖牛仔裤,一条竟然可赚9块钱,有时一天收入就相当于普通公职人员一月的工资。钱的确是太好赚了,只是腰包稍鼓,铁流的文人情怀就重新流露出来。倒底是“喝过墨水”的人,铁流那份天然的文化使命挥之不去。他从每条牛仔裤里取3块利润,汇总成一笔可观的经费后,就用“以文养文”的方式,自创了一份16开的油印小报——夜航船。小报只发三样东西:被删的报道、被关过的人和被遗忘的痛。3年后,小报变成杂志,杂志又变成文化公司,文化公司又将众多文化资源孵化成文化资本。环环相扣,业务遍及全国……为了快速提升公司文化品牌,铁流还将公司总部迁往北京,并联合央媒,共同举办国内大型论坛并参与经济权威评选,铁流的名声随之享誉京圈。铁流的观点是,钱是最实在也是最柔软的东西,正好给真话垫脚。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在做,铁流先后资助过20多位律师,进行了80多次公益诉讼;他还给许多被“远洋捕捞”的记者,及时送出最关键的支持。当然,还有很多初出茅庐的青年文化人,无论是生活接济还是书籍出版,铁流也从不吝啬。四川有句俗话:人是三节草,不知哪截好。这对“说真话死不了人,不说话才是死人”的铁流来讲,倒像是命运节外生枝的箴言。本来早就财富自由的他,躺平就可以安享晚年,但秉笔直书的铁流偏偏是那性情中人,笔尖稍稍发叉,他就撞上了人生第二劫波。2014年9月,81岁的铁流因撰写文章再次被拘。他的辩护律师刘晓原在“长辈的背影”一文中记述:在那艰难的岁月里,最令我难忘的是一次会见,因连续长时间提讯,他身体极度虚弱,甚至出现了晕厥与失禁。可当他望向我那一刻,目光依然清亮如炬……那瞬间,我仿佛触摸到了一个老知识分子最坚硬的灵魂内核,就是精神的绝不屈从。好在经过各方努力,铁流最终被放马归乡。他先住在成都西城的清水河畔;后来又因养老+商务考量,租住到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街子古镇。他为此亲力亲为,内装外饰,清寂的民宅顿时就有了文人雅士们墨斋里的书卷气息。铁流落根于此,饶有兴趣地给这个水岸之家取了个响当当的名号:铁流水榭。笔者就是在这一时期认识铁流先生的——因着教会的一项慈惠事工,我特地去探访了他。说实话,铁流先生好茶好饭招待我无数次,而我却谈不上为他做过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当然,福音是必传的,但像老爷子这样九死一生熬出来的文化人,他们更相信由自身文化个性派生出来的那些信念,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2024年3月20日,成都春光明媚,被癌症折磨得形容消瘦的铁流,拖着疲惫的身子,前来参加他所景仰的几位老哥的聚会。他说这次是特来与大家作生前告别的,如果人生有什么误会、歧见,请大家多多包涵,多多理解。那天他还拿出一个600元的大红包,笑眯眯地交给我2岁的小女……前排右2为铁流先生,抱小孩为笔者那次聚会后不到半年,安排好自己一切后事的铁流,像掠水而逝的白鹭,静静消失在广袤无垠的青天。铁流逝矣!但他的生命轨迹仍如“铁流”之名,沉重而坚定地流淌在中国现代史的河床上。他的故事告诉我们:自由与思想是人类共同的精神家园,而个体的坚韧可以超越时代的苦难,去追寻我们所向往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