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体的秘密》 南斯拉夫,一个不复存在的国家,时至今日都在被人怀念。它是“另一种共产主义”的国家样本,有着自己的强烈个性和自由意志。这种“另类”的特性,不只体现在它不同于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自治政治、自由经济以及对外政策中,也体现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社会主义南斯拉夫的文化,是共产主义和“嬉皮士”的结合,是东方和西方“嫁接”的奇妙产物。年轻人拥抱自由性爱,用公社或流浪的生活方式,反叛所有的文化传统。它也象征着一种情绪,一种理念,一种理想画面——意识形态退居二线,在官方所容忍的范围内,每个人可以过上相对自由、蓬勃的精神生活。讲述丨柏琳来源丨看理想音频节目《梦碎南斯拉夫》01.从僵化到自由主义:南斯拉夫的新文化政策1950年代以前,南斯拉夫依然是一个对苏联模式亦步亦趋的社会主义国家,僵化的意识形态导致僵化的文化政策。彼时南斯拉夫的国际文化交流全在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中开展,这些交流在意识形态上预先设定,派出的艺术家也常常根据官方需要而非能力判断,真正的艺术品质乏善可陈。文化基调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艺术表现也更集中于纪念二战中的游击队文化和建设新社会主义的蓝图,整个国家的文化局面死气沉沉。1948年南苏关系破裂,总统铁托终于摆脱了斯大林的束缚,但处境尴尬。在遭遇了东欧集团的国际孤立和经济危机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化合法性,无法让铁托取得进入西方世界的门票。南斯拉夫渴望通过文化改变其在世界的形象,将自己塑造成不同于苏联模式的、西方可接受的社会主义国家。1950年1月,一场关于海外文化和艺术宣传的正式会议,为南斯拉夫今后的文化方向定了调子,那就是文化的自由化。这不仅关乎南斯拉夫的国际认可,也关乎南斯拉夫现代化的实现。会议的精神是“更少的意识形态,更多的知识”。在这个概念下,南斯拉夫引来了文化价值观念和文化表现的惊人质变。《有机体的秘密》1952年,铁托的挚友、克罗地亚作家米洛斯拉夫·克尔莱扎发表了石破天惊的演讲《论文化自由》,标志着南斯拉夫文学进入新时代,也成为南斯拉夫文化政策的象征性转折。克尔莱扎批评斯大林否定艺术自由,鼓励艺术家“为艺术而艺术”,同时也呼吁进行艺术实践的现代化革新。从此,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退居南斯拉夫文化风景的边缘角落,一种瞄向西方现代主义的文化渴望占据了上风。1950年代,南斯拉夫的文化生活得到彻底重塑。党和国家领导层虽然在涉及关键意识形态的原则问题上毫不妥协,但还是给予了最大的空间, 让各个领域的文化都野蛮生长,实现了百花齐放。毫不夸张地说,1950年代起南斯拉夫决定推行的新文化政策,帮助它在冷战国际体系中创造了独一无二的新位置。1960年,南斯拉夫成为东欧第一个取消新闻审查制度的国家。在南斯拉夫的街头报摊上可以随手买到外国刊物,比如美国的《纽约时报》或德国的《法兰克福汇报》,这两份报纸在当时都是自由主义的媒体代表。南斯拉夫引进了厄普代克、纳博科夫、艾伦·金斯堡和凯鲁亚克的书。这些作家也都是在狂飙突进的现代化发展中,成为“垮掉的一代”的精神象征。铁幕后读不到的作家也被引进了,包括苏联的阿赫玛托娃、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以及英国的乔治·奥威尔。值得一提的是,南斯拉夫是唯一一个出版了索尔仁尼琴所有作品的共产主义国家,而索尔仁尼琴曾被苏联官方反对过。另外,南斯拉夫政府认为,乔治·奥威尔的反乌托邦小说《1984》中描写的极权主义政权,与苏联类似,但与南斯拉夫的现实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在当代南斯拉夫艺术中,西方的影响在电影、戏剧、绘画和雕塑中随处可见,本国和国际美学传统相互融合。现代艺术正成为主流的艺术表达方式,表现主义、抽象艺术、建构主义、概念艺术、波普文化、欧普文化等都可以在南斯拉夫看到。《甜蜜电影》南斯拉夫对现代艺术的开放态度,还体现在举办世界性现代艺术展览上。其中最重要的是1955年的亨利·摩尔雕塑展,标志着南斯拉夫艺术生活来到转折点。由于政府对各种前卫艺术态度开放,各个地方共和国的艺术实践充满活力,艺术家们致力于实验性甚至是破坏性的现代性多媒体展览,他们被称为新达达派、激浪派、垃圾艺术家和概念艺术家。02.“粗野主义”建筑和雕塑现代艺术领域中,南斯拉夫的雕塑和建筑艺术有独特的建树。南苏关系破裂后,铁托想要在自己的国家发展一种新型的艺术,即一种在西方美学和苏联美学之间的艺术形式,内容是社会主义的,但精神是现代主义的。于是就产生了这样一种奇妙的混血儿:南斯拉夫的粗野主义。粗野主义(Brutalism),又称野蛮主义、粗犷主义,是一种源于1950年代英国的建筑风格,兴起于二战后的重建项目,在二战后的共产主义国家中尤其被广泛应用。它的特色包括极简主义的结构,凸显建筑材料和结构工程的裸露,避免装饰性设计。这种风格经常使用未涂漆的钢筋混凝土或砖块,呈现角形或几何形状,同时也使用钢材、木材、玻璃等。粗野主义在1950—60年代的东欧极为盛行,这些建筑就像是科幻电影里的未来建筑,充满时间的错位感。《粗野派》南斯拉夫的粗野主义建筑和雕塑堪称“奇葩”。首先是用来表现民族解放斗争与二战受害者和英雄的纪念碑(spomenik), 才华横溢的建筑师博格丹·博格丹诺维奇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的艺术理念完全去掉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痕迹,通过发展古老的视觉形式,运用神话和宗教中的超现实元素,赋予纪念碑和雕塑以无与伦比的象征主义意义。他的纪念碑作品遍布南斯拉夫各地,跨越了教条主义和民族主义的桎梏,代表作品是位于亚森诺瓦茨集中营附近名为“石花”的混凝土雕塑。让外国人感到尤为新奇的,是南斯拉夫那些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大型混凝土建筑。这些粗线条的摩天大楼释放出艺术的野性,是南斯拉夫激进多元主义的理想体现,看起来就像外来文明的生物。比如位于贝尔格莱德的Genex塔,修建于1977年,被叫作“城市西部之门”。它由两栋35层的建筑构成,在顶部通过一个空中桥梁连接,仿佛一扇高耸的大门。它的顶端还有高两层的旋转餐厅,看起来就像太空舱。南斯拉夫解体后,这些混杂着东西方元素的建筑失去了政治意义,要么被废弃,要么成为游客的拍照地。粗野主义沦为明日黄花,但今天的我们透过这些遗产,得以窥见那个时代要飞到外太空的大胆卓越的想象力。03.“黑浪潮”与图像的时代1960年代,世界上大多数国家还没有电视,南斯拉夫已经相当普及。它既是南斯拉夫人生活水平提高的一部分,也是他们通过小屏幕融入世界的欲望窗口。影视领域的现代化,首先表现为人们对“看电视”的狂热。在彼时南斯拉夫人的生活中,看电视是休闲娱乐的首要项目,其次才是朋友聚会。南斯拉夫广播电视台(YRT)1960年就成为了欧洲电视网的成员,这是西方广播电台和电视台创建的影响力广泛的协会。1965年,南斯拉夫工厂的工会大厅里首次组织了彩色电视节目的收看活动,当时观看的是来自巴黎的特别节目。随着彩色电视节目的普及, 人们在电视上可以收看众多娱乐节目,包括政治色彩很浓的电视脱口秀、铁托的世界旅行报道、从西方引进的电视剧等,西方化(准确说是美国化)的刺激越来越明显。《夏日春情》1960年代,YRT播出了当时最受欢迎的美国电视剧,《漫长炎热的夏天》(The Long, Hot Summer)是绝对的佼佼者。该剧改编自威廉·福克纳的短篇小说,主人公叫本·奎克,“一个孤零零地住在农场里的男孩,他最在乎正义。”这个男孩总是反抗银行家瓦尔纳的权威,但在反抗过程中爱上了瓦尔纳的女儿克拉拉。《政治报》曾对这部剧的热潮做了社会学分析,认为本·奎克这个角色之所以成为南斯拉夫人的偶像,“因为他看起来很真实,因此和我们这种人很接近……因为我们的人民热爱贫穷的英雄,热爱与富人斗争并揭露富人的真面目。”通过观看美剧,南斯拉夫人接受了不同的现实,“来自美国的形象”甚至传到了偏远地区。在南斯拉夫的小镇,播放电视剧的酒馆是“摆脱小镇生活无精打采和昏昏欲睡的唯一救赎。”在美剧日复一日的影响下,南斯拉夫人也被代入了美国梦——比如在电视节目《冷暖人间》(Peyton Place)中,年轻的美国人住在配有现代家具的房子里,车库里停着凯迪拉克。这些场景不可避免地影响着南斯拉夫人的价值观。除了电视剧,电影的影响也不可小觑。国家拨款资助各种主流娱乐电影和作者电影。在斯普利特、萨格勒布和贝尔格莱德,国家知名的电影制作先锋派发展起来,并催生了像杜尚·武科蒂奇这样的艺术家。他是第一位获得奥斯卡奖的非美国人。“黑浪潮”(Yugoslav Black Wave)堪称南斯拉夫献给世界电影的最奇特的礼物。它是1960年代初持续到1970年代初的电影文化运动,以非传统的电影制作方法和黑色幽默,对南斯拉夫社会主义的阴暗面进行批判性的审视。黑浪潮电影通常是独立电影,预算低廉,用手持摄像机拍摄,常包含露骨的暴力和裸体镜头,并启用不知名的演员为主角。黑浪潮创作者从法国新浪潮、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和捷克斯洛伐克新浪潮中汲取灵感,也受到1968年南斯拉夫学生示威运动及1968年世界各地民权抗议活动的启发。他们用虚构影片和纪录片,批判南斯拉夫社会的意识形态,特别是对官僚的批判极其辛辣。黑浪潮电影代表了社会主义文化美学电影的对立面,后者主要描绘南斯拉夫在二战的抵抗运动和战后的社会经济进步。黑浪潮电影则普遍采用了“反英雄”的叙事,聚焦于普通人、穷人、罪犯的日常现实,虽然形式超现实,但是内容依然是现实主义的。《不受保护的无辜者》在众多个性强烈的黑浪潮电影制片人中,杜尚·马卡维耶夫是最重要的代表,他的政治讽刺片《有机体的秘密》(Misterije organizma)在1971年的戛纳电影节上获得一致好评,但由于国家禁令,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该片仅在南斯拉夫向少数特定观众放映。该片讲述了共产主义政治、性以及心理学家威廉·赖希的生平,解构政治与性的秘密,以纪录片开始,又以超现实主义结束,是纪实和虚构的完美拼贴。它被认为嘲讽了南斯拉夫人民军,因此被禁止公映。马卡维耶夫也逃离了南斯拉夫,直到1988年才回国。热利米尔·日尔尼克是另一位杰出代表,他的电影《第一份工作》(Early Works)获得了第19届柏林电影节金熊奖。该片描述了社会主义理想(包括性解放)在南斯拉夫现实中的失败实验,共产党人对电影中的“无政府自由主义”情节感到愤怒。但也正是这部电影,激发了作家弗拉迪米尔·约维奇克在党报上刊文,名为《我们电影院里的黑浪潮》,黑浪潮电影运动由此得名。尽管很多黑浪潮电影被官方判定为有反革命和侮辱人格的倾向而被禁止,但南斯拉夫政府通常不会像苏联那样,迫害电影制片人,他们依然可以继续从事电影职业。1973年,黑浪潮电影被正式禁止,所谓的“红浪潮”(Red Wave)作为黑浪潮的反面出现了。红浪潮主要是游击队电影,它们通过官方宣传,也透过成熟的电影产业在许多南斯拉夫以外的国家进行公映,因此影响力更大。04.爵士乐征服南斯拉夫人爵士乐和摇滚乐是社会主义南斯拉夫时代最为人喜爱的两种音乐,它们都带有强烈的西方世界烙印。音乐也是政治,正如爵士和摇滚在冷战时代的西方发挥了超出艺术以外的作用,它们在南斯拉夫刮起的旋风也是如此。爵士乐理论家贝伦特把爵士乐描述为反抗的音乐,在冷战时代,它被认为是对共产主义政权的挑衅。美国将爵士乐用作冷战的宣传手段,他们让爵士乐首先征服了西欧,然后再巧妙地“扔”到铁幕的另一端。到赫鲁晓夫时代,苏联当局已无法控制年轻人对爵士乐的喜爱,与此同时,在波兰、 东德、罗马尼亚、捷克斯洛伐克等东欧国家,爵士乐的传播也无法抵挡。《流浪者之歌》南斯拉夫人在二战前就有聆听爵士乐的传统,1930年代,贝尔格莱德、萨格勒布和卢布尔雅那的酒吧里时常飘出爵士乐的声音。二战后政权刚建立那几年,围绕爵士乐的争论非常激烈,当时一切都朝苏联看齐,爵士乐也在被禁之列。著名的南斯拉夫爵士音乐家杜斯科·戈伊科维奇说,“对于共产党员来说,这是针对政府和整个制度的东西。我们应该像卡尔·马克思想象的那样说话、思考和演奏。但马克思没有提到艾灵顿公爵或查理·帕克。”这是美国20世纪最出色的两名爵士乐手。战后意识形态对爵士乐的疑虑并没有阻止南斯拉夫爵士乐队的成立,到1948年,全国已经有了七个爵士“大乐队”。对爵士乐的追求代表着对自由的追求,它无法轻易被压制。1948年南苏决裂后,铁托的副手卡德尔公开“捍卫”爵士乐。显然,对爵士乐说“是”就是对斯大林说“不”。1953年,爵士音乐家协会在南斯拉夫成立,同年开始出版自己的期刊,这意味着政府决定承认爵士乐,甚至要好好“利用”它。从1950年代开始,爵士乐相关的电台节目和重要书籍译本频繁问世,世界上最伟大的爵士乐传奇人物都在南斯拉夫举办了演出。爵士乐成为在牛仔裤和可口可乐之外,第三种占据南斯拉夫人精神生活的象征物。1960年代是南斯拉夫爵士乐的黄金时代,爵士唱片开始制作。与此同时,南斯拉夫自己的爵士乐团也开始在东欧和西方舞台上演出,向全世界展示南斯拉夫爵士乐的品质。南斯拉夫政权意识到,爵士乐是一个机会,可以用来向世界展示南斯拉夫的开放和自由。1948年前,铁托曾说,“爵士乐不符合我们的性格和现实”。1948年后,爵士乐成为大众的精神补给品,爵士音乐家甚至可以参加高层的共产主义节日庆典。不过,爵士乐不是南斯拉夫唯一的精神营养品。人们对摇滚乐、流行音乐同样追捧,民间音乐也有很多受众。当时很难确定哪种音乐在南斯拉夫最受欢迎,然而摇滚乐却成为那个时代的南斯拉夫的大众情绪。《流浪者之歌》05.摇滚乐让南斯拉夫向世界敞开大门摇滚乐从一开始就是一种颠覆性的音乐——年轻人反对老人,穷人反对富人,和平主义者反对战争,以及,对共产主义僵化体制的反抗。从1950年代开始,摇滚乐在全世界传播的速度比任何流行病都迅疾,南斯拉夫也不能免疫。摇滚乐在南斯拉夫最初的踪迹可以追溯到1956年,游乐场旋转木马的背景音乐,就是“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和“胖子”法兹·多米诺的声音。1960年“猫王”在南斯拉夫的唱片公司Yugoton发行了一张唱片,被南斯拉夫媒体称为“现代偶像”。从1960年代开始,摇滚乐收获了南斯拉夫人的狂热。前半期南斯拉夫摇滚乐以扭摆舞(the twist) 和轻快调子为主,到了后半期风格转向硬朗——所谓的电吉他手时代。主要影响来自美国和英国的乐队,尤其是披头士和滚石。人们除了听摇滚乐,还到处跳舞。摇滚乐唱片逐渐成为“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东西”,1968年,人们口袋的钱更多了,南斯拉夫一家出版社宣布,提供从国外订购唱片的特殊服务。当苏联的年轻人冒着巨大的风险偷偷将摇滚乐复制到地下出版物光盘上时,南斯拉夫的年轻人可以在杂志摊上,甚至在最偏远的角落,获得包含来自世界各地的热门歌曲的对开唱片。摇滚乐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摇滚乐队的数量呈指数级增长也就不足为奇了。1964年,南斯拉夫就大约有1000个“电子”乐队。南斯拉夫政权在认识到摇滚乐的力量后,不再进行直接限制或审查,还向这些曾经小众的娱乐“打开”了广播和电视的大门。国内摇滚乐也从地下走了出来,进入公共空间。青年组织中的各种职能部门发现,摇滚乐可以作为一种表达政治观点的手段,因此许多关于政治的公开讨论之后都是摇滚乐队的表演。作为回报,音乐家们有了排练的空间:市政厅、童子军之家或当地文化之家。尽管反叛是摇滚的核心,但南斯拉夫政权规避了这种反叛。南斯拉夫摇滚乐手们不会在歌曲中表达对社会制度的反抗,他们会谨慎选择主题,比如“最重要的是爱”,确保自己在政治上的恰当。《有机体的秘密》此外,为国家演奏可以获利多多,也就不用纳税。通过积极参与摇滚乐的官方演出,音乐家的收入远高于南斯拉夫平均工资水平。1967年,一个奇特的场景出现了:铁托75岁生日,也是青年节那天,摇滚乐手为铁托演奏。每个人都很开心,年轻人感到自由,音乐家拿到丰厚报酬,政权显示了自己的宽容和开放。摇滚乐对南斯拉夫整个社会氛围的影响力也是巨大的。1967年4月,第一家迪斯科舞厅在南斯拉夫开放,当时西方有军事战略家笑说,如果年轻人听摇滚乐多一点,他们读马克思和列宁的书就会少一点。摇滚乐的流行让南斯拉夫人对英语学习产生热情,公共语言教育从俄语转向了英语,摇滚乐迷的英语水平几乎都达到了专业级。年轻人的时尚也被摇滚乐改变。1960年代开始,人们穿着花衬衫,头发垂在脸上,男人也开始留长发。这种新面貌打破了社会主义的价值观,保守人士对此反应激烈,但无能为力。当苏联和东欧卫星国还在视爵士乐和摇滚乐为洪水猛兽时,南斯拉夫当局却对它们敞开了大门,并让爵士乐和摇滚乐成为权威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通过对音乐的开放态度,他们允许自己的年轻人同时成为东方和西方两个世界的成员。06.新左派与“共产主义嬉皮士”的风起云涌1960年代对于全世界来说都是动荡的年代,冷战加剧,危机重重,各种反主流文化应运而生。它们主要属于年轻人和知识分子,这些人用反叛精神表达着自己对紧张氛围的不满。新左派对南斯拉夫先有影响。西方的新左派是一个广泛的政治运动,主要由1960—1970年代的活动家组成,他们关注包括公民权利、政治权利、女性主义、环保、反战以至毒品政策等议题。《流浪者之歌》“新左派之父”赫伯特·马尔库塞在南斯拉夫颇受欢迎。他受到马克思主义和心理分析的启发,对消费社会进行了严厉的批判。1960年代,大量马尔库塞作品在南斯拉夫出版,是1968年贝尔格莱德学生游行领袖的“必读书目”。南斯拉夫人受新左派影响,有了自己的实践学派。他们认为南斯拉夫社会自治已经沦为伪命题,与马尔库塞“工人阶级已被操纵,并融入了官僚体制”的观点不谋而合。正因如此,南斯拉夫当局很不欢迎马尔库塞,担心国内“新左派的领袖”可能对南共政权不利。也因为新左派对实践派哲学家和学生叛乱领袖的影响,这股文化潮流在南斯拉夫被遏制,迅速失宠。南斯拉夫选择了反主流文化中的另一股潮流——嬉皮士(hippie)。嬉皮士是一种年轻人的文化,在1960年代传播到美国以外的世界各地。它不是统一的文化运动,没有宣言或领袖。年轻人用公社或流浪的生活方式,表达对中产阶级价值观的反抗,对民族主义和越战的反对。他们之中流行东方哲学,通过聆听迷幻音乐,拥抱性解放,使用迷幻药物来探索意识。嬉皮士的主流是二战后“垮掉的一代”,而这些人同时也是摇滚乐的先驱。嬉皮士很快成为南斯拉夫媒体的热门话题。《政治报》有一期文章题为《贝尔格莱德的嬉皮士》,把嬉皮士描述为一群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他们讨论马丁·路德·金的刺杀事件,参加艺术电影节,了解国内外艺术界最新动态,是一群相信用文化而非政治的方式改变社会面貌的人。当时南斯拉夫反对美国的越战政策,坚持第三世界不结盟原则,同时又彰显自己是开明而能够拥抱批判的社会主义国家。嬉皮士的存在,被他们巧妙地用来为自己服务。《流浪者之歌》纵观铁托时代的南斯拉夫社会,呈现出矛盾的两面性。它既是共产主义的,又是消费主义的。既是社会主义的,又是现代主义的。生活在南斯拉夫的人,既要参加纪念铁托诞辰的群众集会,又可以喝可口可乐,穿牛仔裤,听爵士乐和摇滚乐, 甚至可以加入嬉皮士公社。就这样,东方和西方在这里奇异地混合,形成了一道不可复制的南斯拉夫文化风景。这道南斯拉夫文化风景,也许就是在这个国家不复存在之后,许多人真正还在怀念的东西。它象征着一种情绪,一种理念,一种理想画面。意识形态退居二线,在官方所容忍的范围内,每个人可以过上相对自由、蓬勃的精神生活。文化开放所带来的一切,渗透进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在某种程度上维护了这个奇异的国家奇异的社会主义制度的稳定。这种经验不可复制,甚至不可再生。所谓“南斯拉夫怀旧”(Yugonostalgic),在政治和经济学的层面之外,对于普通人来说,更多指向的是这种社会学和心理学上的价值。然而,花无百日红。随着铁托生命终点的逼近,热辣滚烫的南斯拉夫生活悄悄碎裂。*本文整理自看理想音频节目《梦碎南斯拉夫:巴尔干半岛的前世今生》,有删减,公众号文章标题为编辑所取。原内容请至“看理想”小程序或App收听。音频编辑:小蝉策划:看理想新媒体部封面图:《流浪者之歌》商业合作:bd@vistopia.com.cn投稿或其他事宜:linl@vistopia.com.cn 文章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