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韩国荧屏上演一场律政剧的“顶流对决”：李钟硕主演的《瑞草洞》与李阵郁领衔的《梦想成为律师的律师们》（简称《律师们》），前后脚播出。作为李钟硕时隔三年回归荧屏之作，《瑞草洞》收视表现平平，12集平均收视率5.7%，大结局单集最高7.705%。《律师们》前四集与《瑞草洞》最后四集对打，收视率竟然轻松碾压，不仅平均收视率高于《瑞草洞》，单集最高收视率已经来到8.318%，火速登顶Netflix全球多个地区排行榜冠军。观众的遥控器不会骗人。两部律政剧受欢迎程度的差别背后，也恰好折射两种职场剧创作思维的得与失。任何职场剧，讲好职业故事都是第一位的。文｜从易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难以效仿的“五人组”法治社会里，律师一直是最受欢迎的职业之一。韩国最受欢迎的职业调查，律师都是名列前茅，律师也是韩国很多父母对子女的职业期待。韩国育儿政策研究所发布的一项调查报告显示，韩国有六成家长希望子女今后能成为医生或律师等专业人士。也因此，韩剧中男女主角的职业常常是医生，或者检察官、法官、律师等法律从业者。《瑞草洞》剧照此前，多部韩剧中男女主角一方或双方都是律师，但正儿八经的职场剧并不多。它们更多是与斗倒财阀、扳倒权贵等涉黑剧联系在一起，比如宋仲基的《黑道律师文森佐》，李准基的《武法律师》，李钟硕的《黑话律师》，金惠秀与朱智勋的《鬣狗》，李俊昊的《自白》；也有一部分律师题材剧集风格各异，或都市，或言情，或搞笑，或热血，但更像是大男主戏或大女主戏，主角的吸引力高于职业本身，比如朴恩斌的《奇怪律师禹英雨》，南宫珉的《千元律师》，张东健的《金装律师》，朴信阳的《邻家律师赵德浩》，等等。今年，韩剧的风吹到了作为职场剧的律政剧，《瑞草洞》打了头炮。在韩国首尔聚集大量司法机构和律师事务所的瑞草洞的一栋大楼里，有着五位性格迥异的受雇律师。他们没有“天才律师”的光环，也没有“对抗财阀”的传奇，只是像千万职场人一样，在案件与生活的琐碎中碰撞、成长。律师五人组成的“饭友五人组”，让人瞬间想到《机智的医生生活》的“99s五人帮”。不必讳言，《瑞草洞》的剧本架构，很像是“机智的律师生活”。《瑞草洞》剧照男主角安宙恒（李钟硕饰），是五人组里资历最深的“老人”——九年执业经验，从未跳槽，在熟悉的舒适圈里重复着社畜日常，像一台精准运行的机器，理性、冷静、麻木。女主角康喜智（文佳煐饰）是五人组里的“新鲜血液”，入行仅一年的她充满热情，坚信律师能改变世界。另外的三人分别是“富二代”赵昌原（姜有皙饰），四年执业经验的他开朗幽默，是气氛担当；八年执业经验的裴文婷（柳惠英饰）外柔内刚，个性强硬但富有同理心；何升基（林成宰饰）有着五年执业经验，他家境贫寒，勤恳努力，经营着一个充满烟火气的美食部落格“律师的餐桌”……忙碌的工作之余，五人组时不时就聚在一起好好吃饭，几乎每一集都有不少他们在一起吃饭闲聊的桥段。《瑞草洞》剧照编剧将“律师五人组”作为剧情主线，它的最大问题是，五人组的友谊——或者说“饭友”关系，根本就缺乏根基。五人一开始并不都是属于同一个律所，这些律所难免存在业务上的重叠和竞争关系，经常跟“对家”的员工去聚餐，这合乎现实吗？更关键的是，五人性格差异极大：安宙恒冷漠“刻薄”，康喜智热血冲动，赵昌原唠叨八卦，何升基起初也让人觉得一心只为赚钱……在真实职场中，一群个性完全不一样的人，是怎么成为一同谈天说地、一同吐槽工作的“饭友”的？难道仅仅因为在同一栋楼办公，又同为月薪律师？《瑞草洞》剧照相形之下，《机智的医生生活》的“99s五人帮”令人信服，因为他们是同一届的同学，毕业后在同一所医院的不同科室工作，也都成长为业务骨干，更有着相同的信仰和追求——敬畏医学、敬畏生命、救死扶伤。观众羡慕他们的友谊，也羡慕一种理想的人生方式：在热爱的领域发光发热，与志同道合的人并肩同行。《瑞草洞》的“律师五人组”无法给人这样的感受，他们的友谊基础令人怀疑，甚至连共同的职业热爱都不存在。由于是群像戏，《瑞草洞》将大量笔墨倾注于“律师五人组”的成长轨迹里，每一个人都有一条单独的故事线。安宙恒与康喜智一上来就是对彼此仍有旧情的前恋人，他们相互影响、一同成长，模式化地破镜重圆。“富二代”赵昌原从不被看好到成为一名检察官；裴文婷怀孕了，面临着家庭与事业之间的平衡难题；何升基被误以为是财阀二代而卷入舆论纠纷，之后他重返学堂追求学术梦想……剧集是交代清楚了每个人的困境和前路，问题是，12集的篇幅里，要讲述五人组的成长，要让男女主角谈恋爱，留给职业的部分自然少之又少。剧中涉及到的法律案件虽然也有十来起，但它们都平平无奇，停留在“问题出现-简单解决”的表层循环，既缺乏对法律条文的深度解读，也看不到律师在案件推进中的专业价值。《瑞草洞》剧照比如安宙恒代理的一起离婚案件中，委托人隐瞒财产、否认家暴，拒绝向妻子朴水晶分割财产，朴水晶又恰好安宙恒的前女友。这本是体现律师在情、理、法困境中突围的典型案件——委托人是“混蛋”，律师帮委托争取利益最大化又是他的“职责”，而偏偏对方当事人又是他的前女友……安宙恒是怎么处理的呢？他让朴水晶放弃分割财产，因为她拿不出丈夫家暴的实证，这样她才能尽快摆脱过往。朴水晶同意了，理由仅仅是：不想让自己的不堪被前男友看到。甚至，朴水晶的丈夫也知道，安宙恒是朴水晶的前男友，他才故意让安宙恒代理自己的案件。此外，康喜智也知道了安宙恒与朴水晶的前男女朋友的关系，她没有办法做到置身事外……却原来，这起案件只是男女主角感情戏play中的一环？法律案件服务于主人公的恩怨情仇，而不是让律师的职业素养去跨越情理冲突。让人觉得离谱的，还有编剧对于裴文婷孕期职场歧视线的处理。裴文婷怀孕了，想请育婴假，但律所没有给怀孕的女职工批假的先例，要么女职工不请假要么就辞职，甚至律所已经在提前招人了。裴文婷对此的应对方式是，跟饭友们抱怨，想着是否要跳槽去有育婴假的公司，最终又因为实在热爱律师这个职业，所以她主动去网上帮律所找了自己育婴假期间的代班……《瑞草洞》剧照编剧想以此反映职场对于怀孕女职员的歧视等等，但让人费解的，本该最懂维权之道的律师，当自己的合法权益遭到侵犯和损害时，想到的竟然不是拿起法律武器捍卫，而是绕开法律，去遵从职场“潜规则”，最终向职场妥协，美其名为热爱找到第三条路。这不等于打了自己专业的脸吗？律师的专业性从何体现？《瑞草洞》看似刻画了社畜的生活，但它背离了一部律政剧所该有的底色。如果观众想了解律师这个职业，《瑞草洞》提供的信息增量有限。从行业视角看，在《机智的医生生活》之后，群像刻画是职场剧的热门创作方向，《瑞草洞》提供了一个反面的示范，也算是对后来者的提醒吧——“五人组”真不是谁都能学的。做好律政剧的本分如果不是《律师们》与《瑞草洞》前后脚播出，《瑞草洞》的粉丝们还可以挽尊说当前看电视的人少了，所以收视率平平。可偏偏，同样是律政剧，演员阵容和播出前声势更为一般的《律师们》，收视率一鸣惊人，在韩网的讨论度也更高。观众很难不得出结论——《律师们》更胜一筹。《律师们》讲述新人律师姜孝敏（郑采妍饰）进入律林律师事务所，跟随诉讼组组长尹锡勋（李阵郁饰）以及其他同事，一起处理各种案件的故事。这是很传统的职场剧的模式：以职人的成长，串联起职场的生态、职业的呈现。《律师们》是“以事带人”，通过一个个法律案件刻画人的成长，每一集都是一个单元案件，节奏极快。《律师们》剧照编剧该选择怎样的案件？显而易见，常规的法律案件遵循固定的法律逻辑与处理范式，其结果的可预测性较强，难以激发观众持续的探索欲。《瑞草洞》的案例选择就很常规，借贷纠纷、医疗纠纷、诬告案、偷盗案、职场欺凌、非法解雇等，拿到国内都上不了热搜的程度。《律师们》剧照律政剧对观众的一大吸引力，源于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很多案例着实新奇。新奇案子承载着特殊的叙事功能。它们或是触及新兴社会领域，或是牵涉复杂的伦理困境，或是呈现出法律条文与现实情境的冲突，对观众而言更有新鲜感和吸引力。《律师们》剧照与此同时，新奇的案子是折射时代变迁的敏感载体，它们诞生于社会结构变动、技术革新或观念转型的交界处，典型反映现行法律体系与新兴社会现象之间的适配问题，本质上是社会发展过程中必然出现的矛盾显现。通过观察法律如何回应这些“新问题”，我们也完成对自身所处时代复杂面相的认知与探寻。这一点上，《律师们》做得不错，所选取的案例都很“新”。比如精子被毁案，在冻精、冻卵愈发普遍的当下，就很有看点。朴先生罹患睾丸癌，手术后将无法生育，所以他在手术前取出精子存放医院，却因医院的疏忽导致精子损毁。情绪失控的朴先生不慎损坏了医院价值4亿韩元的设备，医院提出赔偿诉讼。法律上，精子是否具有财产价值存在争议，但在情感上，它是夫妻唯一的生育希望。律师该如何为朴先生辩护？《律师们》剧照又比如无碰撞交通事故案。货车司机因咖啡被掺酒精导致“酒驾”，虽未撞到男童，但男孩因为觉得自己被撞了，所以他产生了瘫痪的认知。这是一种认知引发的生理损伤，学名“反安慰剂效应”。法律上，司机是否需为未发生的碰撞负责？这起案件也撕开了很多家庭对孩子过分保护而产生的强烈负面效应——父母总是用激烈反应强化孩子的“伤害认知”（比如孩子一磕碰一摔倒就大呼小叫，为避免孩子受伤不让孩子独立），导致很多孩子一旦开始社会化过程，就产生了“被迫害妄想”，觉得老师打ta或者同学霸凌ta。这是愈发严峻的儿童议题。除了案子本身以外，律政剧的另一大看点是律师的职业挑战。比如律师面临一个经典的道德困境：如何为“恶人”辩护？《律师们》剧照从法律的视角来看，律师为“恶人”辩护，维护的不是某个人的善恶，维护的是“每个人获得辩护”的宪法权利、是所有公民都可能需要的法律防护网，这是防止权力滥用的重要防线。但从情感角度看，明知委托人的行为已逾越界限，甚至给他人造成巨大伤害，在与之接触时，律师需克制情绪听取其辩解，委托人的诡辩与傲慢也不免引发律师反感。但职业伦理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即便内心抵触，律师也必须对所知信息严守秘密，并竭力完成分内之事，尽可能为委托人辩护。《瑞草洞》中有这样的案子，但它轻描淡写，《律师们》的虐童疑云案则有不一样的解法。前保姆指控崔代表虐待女儿，尹锡勋也判断出委托人崔代表虐童嫌疑极大，但崔代表没有留下什么实锤证据，尹锡勋只好遵从职业规范——让保姆签下协议书，不得再对虐童一事有任何行动。但私底下，尹锡勋调查崔代表的资金问题，最终联合崔代表的投资人，用合法的经济诉讼让崔代表破产入狱，女儿的抚养权回到了因家暴离婚的前妻手上，女孩逃离了魔爪。《律师们》剧照在一个个疑难案件的处理中，律师的职业魅力得以充分彰显：当纠纷发生时，往往不存在绝对正确的完美答案，只能依据法条、判例和证据得出相对最优解，律师正是找出最优解的人。比如精子被毁案，尹锡勋将抽象的情感伤害转化为可量化的法律主张，帮委托人赢得诉讼；孩童瘫痪案，尹锡勋将心理学知识融入法律论证，为司机减轻了可能面临的过重责任，也让孩子母亲意识到畸形的爱对孩子造成的伤害；虐童案中，他通过经济犯罪线索寻求突破，让施害者得到应有的惩罚……《律师们》让观众看到一名好律师的荣光——将抽象的“法律武器”转化为可执行的方案，将“正义”变成一种可抵达的结果。《律师们》剧照应该承认，《律师们》存在明显不足，为了达到高效的叙事，破解过程严重依赖巧合，牺牲了逻辑的严密性，这是编剧做出的取舍。比如精子被毁案，朴先生妻子毁容的设定，是律师得以胜诉的前提；虐童案中，编剧给了尹锡勋夸张的“金手指”，找到崔代表的经济犯罪证据并扳倒他……但总的来说，《律师们》瑕不掩瑜。《瑞草洞》与《律师们》的对照，直观地为我们众呈现了一部合格的律政剧是怎样的模样——案件要够“新”，专业要够“硬”，情感不抢戏，职场见真章。这样的经验，也适用于更广泛的职场剧创作。“点赞”“在看”，让更多人看到 排版：球球 / 审核：同同招聘｜撰稿人详细岗位要求点击跳转：《三联生活周刊》招撰稿人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未经许可，严禁复制、转载、篡改或再发布。大家都在看“点赞”“在看”，让更多人看到 文章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