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一度很迷茫,想不到下班之后可以去玩什么。准确地说,不是不知道不清楚,而是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觉得下班之后的项目很少,很重复。一念及此,突然就觉得对一切都索然无味。到今天我都还记得我当年的统计项目:找朋友吃饭喝酒唱K、去电影院看电影、去昆都的一饮相思喝冷饮、找同事打四川麻将血战到底、 去酒吧喝啤酒听现场演唱、回家看书看碟听音乐打游戏。每周都是这些选项,每月如此,每年如此,然后我就选择上网。因为网上每天遇见的人和事都不大一样,人们聊的事情也和现实生活中不大一样,就这样二十多年过去了。转眼来到今天,我发现相同的问题并未解决。这几年我做了些测试,都是中年人下班之后的共同选项:玩紫砂壶、玩音箱、玩耳机、玩茶叶、玩生酮、玩健身、玩文玩、玩 Nas、玩毛笔字、玩充电器,以及买来游戏看看开头不打。感觉除了马拉松、爬山、钓鱼、骑行、露营之外,这些项目我都刷了一个遍。然后呢?然后我依然觉得很无聊,除了听音乐之外,都不耐久。有时候我很羡慕我的朋友们,在他们身上有一种宝贵的冲动,让他们频繁出动去刷画展刷剧场刷 Live House刷新餐厅,以及反复刷阿亚那。我就缺乏这种冲动,一想到要出门,就立即打消了念头,于是我的可选项又少了一大批。所以当我看到人们嘲笑中年男子「三件套」的时候,内心全是理解和同情。嘲笑的人现在也没有多少选项,等嘲笑的人也到了中年,在有限空间有限时间里,届时可能连三件套都没有条件去玩,只能关起洗手间的门坐在马桶上刷视频,整天装便秘。以前我总是想着,以一座城市之大,人口之多,生活的可能应该是无限的,在这无限的生活中可以玩的项目也是无限的。二十多岁的时候因为有了这种想法就备受折磨---一定存在更好玩的项目,更精彩的项目,但我现在没有找到。现在我认为只要是人,由人构建的生活就只可能有几种有限的模式,生活里的游戏项目也只可能是有限的几类。而且,这些游戏项目本身就自带门槛,比如说你不能随时跳上飞机就去旅行,你也不大可能在工作日中午去看 live House 表演。前天我偶然听到一位叫做刘恋的爵士乐女歌手的几句演唱,觉得声线很好,就上网去搜索她的更多作品。然而,完整听了几曲之后,我发现声线和我一开始听到的那一首歌完全不一样,很是失望。但是又看到她用卡祖笛演奏爵士乐,看介绍说这种乐器无需技术,只要会唱歌就可以,号称是「穷人的萨克斯风」。于是,我兴致勃勃下单,当日到家。口水横飞地吹了一下午,我得出了结论:的确不需要任何技术,会「嘟嘟嘟」嘟一首曲子就行,卡祖笛的笛膜会让嗓音变成萨克斯风或者小号的动静。遗憾的是,因为是靠人的嗓子发音,所以需要人自身的声线很好,高音上得去,低音下得来,而且需要人有声乐训练,才能找准音调和节拍。我的声带早就已经退休,频宽很窄,就只能用卡祖笛吹奏黎明的歌。这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好容易升起好奇心,找寻的结果多半是失望。好容易找到一个新游戏,因为限制的缘故,游戏会缺乏纵深,很快就会自动停止---我吹不了迈尔斯·戴维斯、查尔斯·雷的旋律,吹黎明的一根直线歌曲干嘛?所以我现在对于一切癖好,一切爱好有了一种新认知。不管它看起来多么怪诞、无聊、愚蠢,都是一个人在极为有限的选项中真正选择的结果。起码他知道,知道自己下班之后应该去玩什么。而有那么一个选项,可以长时间玩下去,这件事本身也很难得,因为大部分选项在稍微尝试一下之后就只能停止,就像是网上那帮人说自己「喜欢阅读」、「喜欢摄影」、「喜欢旅游」一样,全是谎言,这话说出口才 5 分钟自己就因为厌倦而放弃了。他们真正需要的只是去说这些话,然后别人会因此多看自己的那 5 秒钟。都说「看世界」最重要,看了世界之后,其实「热爱」才最重要,尤其是永无厌倦的热爱,无论它是什么,哪怕是喜欢每天扫街边苍蝇馆子,或者是搜集某个动漫人物的贴纸。这种事情他人可能理解不了,只有自己才会最清楚---在这个世界上不停地走马观花迟早会让人心浮气躁,唯有真正热爱什么,才会生出一根脐带,把自己和这个世界牢牢联系起来,于是人才会从中得到不断的滋养,而不是在总结分析中感到无尽的重复、无聊和空虚。当然,更的方式我认为是创造一点什么新东西出来,把它放在这个世界里让它去跑跑看。但是这么做的难度太大,不应该作为一种普遍的要求。热爱已然很难了,何况是创造?至于说最好的方式,这里实在是写不下了,希望你能自己找到。题图标题:《黑暗中的精灵》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AI算法提供:Midjourney V 7.0 Prompt: a deer --sref 2474547080 --ar 16:9 --v7.0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微信号】Bitsea 个人转载内容至朋友圈和群聊天,无需特别申请版权许可。请你相信我,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错的禅定时刻《蜜蜂有刺》和菜头的小肉手Midjourney V 7.0 南派三叔专区南派,这张《归人》送给你。 《槽边往事》专营店营业中 文章原文